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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文天文臺】陳令洋:爸爸的相反——洪炎秋的西裝背心

作者:陳令洋
2021/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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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at wanaka tree

「洪炎秋長年使用的背心」 (藏品/洪小如提供,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我們為什麼選這個藏品】

  服飾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體現一個文人的思維。洪棄生透過穿長褂、不剪辮,宣示自己遺民的身份與價值,甚至將這樣的價值觀強加到對兒子教育上。但他的兒子洪炎秋戰後在公開場合留下的照片幾乎都是穿著西裝,過世後更留下了一件長年不換的西裝背心。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能提供我們觀察臺灣文人西化與現代化的一些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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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大學生看到這件背心,可能會說一聲「洪老師!」  (藏品/洪小如提供,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老師到底該不該穿制服上班?不是只有你小時候問過這樣的問題。1975年1月,時任國語日報發行人、同時也是知名散文家的洪炎秋曾在《國語日報》上寫過一篇〈也談『老師的服裝』〉[1],回應該報前一年底的一次投稿主題。讀者來稿的內容很好預測,對於老師穿制服,不用想也知道會分為三派:贊成,不贊成,跟折衷——亦即主張老師只有在重要場合才穿制服。贊成者多認為制服能展現莊嚴肅穆的氣氛,藉以提高師道;反對者則認為人類有愛美的本能,穿著制服易使老師失去朝氣。

  洪炎秋在文中沒有提出堅定的主張,他認為只要制服不(像共產黨做得那麼)醜就可接受,卻獨獨反對折衷主義的方案——如果舉辦儀式的時候穿制服、平時教學就隨便穿,會讓學生看到老師在學校穿兩種服裝,「過著兩種衣裳生活,會使學生懷疑他們有兩重人格」——等等,這個推論怪怪的吧?!

  不過話鋒一轉,他倒是檢討起自己的穿著隨便。他回憶當年在臺大中文系任教的時候,老師們多半不講究穿著,除了沈剛伯教授每天都西裝筆挺、皮鞋油亮之外,其餘教員則普遍穿香港衫上課,頂多外加一條領帶而已。

  洪炎秋在校園中更是以不修邊幅著稱。1970年前後正當他準備從臺大退休之際,一位新入學的女學生在中央副刊上寫了一篇〈人豈可貌相〉,內容雖是要強調她對洪炎秋漸漸產生的敬意,以及對他教授的文學概論產生興趣的過程,卻也寫出了洪炎秋在課堂上「老態龍鍾,衣屢不整,活像她們宿舍門口擺攤子的補鞋匠」的初識印象。即便這篇文章的作者用筆名、行文間也沒有指名道姓,但看到的人都知道在說洪炎秋。於是有人剪報給他,這才讓他意識到,即使《論語》勸君子不要恥惡衣惡食,但老師是學生觀瞻所繫,穿著不適合奇裝異服(他雖然很喜歡引經據典,但這種時候就可以看出,他對公眾社交觀感的在意仍然大過中國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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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炎秋生活節儉,但從照片裡釦子的數目,還是看出他應該有幾件不同背心。 (藏品/洪小如提供,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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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看見洪炎秋細心縫補的痕跡 (藏品/洪小如提供,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現今臺文館藏有洪炎秋的西裝背心一件,綠色針織,直排四個釦子。據洪氏家人回憶,洪炎秋生活非常節儉,這件背心長年跟著他出現在公共場合,搭配著西裝穿。由於穿在內裡,旁人從外觀上無法看出縫補了許多次。女兒買了新的背心給他,反而遭他責罵。他認為衣服既然還能穿,為什麼要再浪費錢?如今昔人已遠,背心留了下來。沒有西裝外套的遮掩,縫補的痕跡、邊緣的脫線,都可以一覽無遺。對照〈也談「老師的服裝」〉一文來看,他之所以穿著隨意、不修邊幅,可能是基於一定程度的節儉與務實,非到重要場合,大概不會換上正式的西裝。在戰後所留下的公開照片中,洪炎秋幾乎都是穿著西裝現身,幾張照片裡還能看到西裝外套裡頭的背心。縱使黑白相片難以比對顏色,但從釦子的數目還是可以看出他應該有幾件不同背心在輪替著穿。這僅是其中一件而已。

  不過,無論是制服還是西裝,這種現代社會的產物都不是童年時候洪炎秋所能觸及。他個人的現代化歷程曾經過一番周折。他1899年生於彰化鹿港,父親洪棄生是鹿港知名的文人,也是前清秀才。乙未割臺之後,洪棄生一味地想作遺民,並且堅持不剪辮子(後來仍被日警強制剪去)。1910、20年代,當大家都在流行窄袖短衣的時候,他堅持要穿寬袖長褂、手搖大蒲扇,招搖過市。[2]對待孩子的教育也是這種態度,他不讓洪炎秋接受正規的現代公學校教育,而是抱著中國經典讓洪炎秋在家自學。所以洪炎秋回憶,他從五歲開始讀三字經,十一、二歲就讀完四書五經、《左傳》和許多詩文選,十四歲便看完《御批通鑑輯覽》。而他的玩伴都在完全不同的知識體系中求學,制服對他而言是何等遙遠的事。

  但他同時閱讀了父親收藏的《瀛寰志略》、《萬國史記》、《格致新編》,以及梁啟超的《新民叢報》、鼓吹排滿的《復報》,思想開始產生轉變。他意識到新青年應該學習新學問,而日語是吸收新知的重要途徑。於是他不再熱衷於線裝書,趁著每晚父親離家去陪伴兩位姨娘的時間,偷溜出門學日文,而後買了早稻田大學發行的中學講義,自修中學課程,完全朝著父親的反方向飆車。1918年,洪炎秋終究偷了父親的六百元存款,逃往東京求學。後來他輾轉去了中國、在北京大學就讀與任教。往後事蹟,此不贅述——但1927年他與北京留學的同鄉張我軍、吳敦禮、蘇薌雨等人合照時,已經開始穿著一身正式的西服了。

  一件長年的不換、縫縫補補的西裝背心,從個人性格而言,可以讓我們看到洪炎秋的節儉務實、不修邊幅;但如果再對照著他與父親的生平看,西裝背心其實還體現了現代化的強制力與魅惑力,對兩代文人的穿著、形象所造成的深遠衝擊。

 

[1] 收錄於洪炎秋,《老人老話》(臺北:中央書局,1977)。 [2]見洪炎秋,〈詩人洪棄生的剪影〉,陳萬益編,《閒話與常談》(彰化:彰化縣立文化中心,1996),頁54。


★作家小傳

洪炎秋(1899-1980)父棄生先生,名詩人,因痛恨日人侵佔臺灣,禁止子弟入日本學校就讀,故幼年均由父親教授經史。1911年,讀梁啟超《新民叢書》,嚮往新知識,乃參加夜學會,勤習日文。1923年考取北京大學預科。

後陸續擔任臺灣大學中文系教授、國語日報社社長、立法委員等職。1980年以腦溢血病逝於臺大醫院,享壽八十二。

 

★觀測員簡介

陳令洋 清大臺文所碩士,興趣是詩與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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