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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皓鈞:照亮台灣民主路的〈煙火〉

作者:許皓鈞
2020/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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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at wanaka tree

圖像來源:陳文成基金會

  從窗外望出,密密麻麻的道路網格與模糊的高樓大廈漸漸清晰,好久不見的台北,台灣,我終於回來了。六年多以來的研究歷程,如今回想起歷歷在目,當初一起做研究的夥伴們,不曉得現在還過的好不好,數據收集是否還順利,此次回來為的就是比對數據的正確性,如果證明推測無誤,那可就是不得了的新發現。就一個月吧,再多,就太危險了,從四個月前的血案來看,政府這次看來是要斬草除根了。

  還記得六年前,我和幾個研究所的學弟,雖然都在著手不同範圍的論文報告,但卻因為一個成果可能超乎想像的研究,將我們的未來串在一起:

  大學時代的我就讀台大數學系,專攻機率統計學,因為單純的想試看看會不會收到外星人的訊號,而架設了許多雷達接收器,還差點成為同學的笑柄,儘管如此,我還是定期分析數據,但就算去除一些雜訊,所剩的不定期波動依舊讓我想不出個所以然。那時候只有一個人沒有嘲笑我,沒人記得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有個外號叫天才,他做的研究很有趣,是在點燃線香之後,分析燃煙的形狀,試圖找出與其相關的變因,據他所說,他某天去廟裡拜拜的時候,發現許多香的煙形都很相似,所以就決定著手研究,果然,這種研究只有天才想的到。

  這天中午,好友們又在實驗室的一角,背靠長桌,一邊吃著學校附近有名的雞腿便當,一邊看著偷接天線的電視看午間新聞。

  「天才,還在做實驗唷,先過來吃午餐了啦,啊,忘了你只能吃素。」阿肥興致勃勃的啃著雞腿,露出幸福笑容。「最後一組了,等我記錄完煙形就過去。」天才一邊拍照一邊比對舊有的分類,我也趁著他在收拾的同時,有模有樣的研究他所標記的各種煙形,等著將手中的便當遞過。「你也有興趣嗎?這幾支還沒燒完的給你配飯吃,讓你看個夠。」天才說完後便從我手中接過素食便當,加入關注國家大事的行列。其實觀察煙形還頗有趣,看著它在空中盤旋,千變萬化,看著看著我都出神了,回頭看看牆上那些天才出外記錄的照片,煙形青一色成同一軌跡,乍看之下還真有其事。

  一回神,他們又在對著電視上那些官員批評了,唯有天才不為所動。他就是這種人,很聰明,也很懂得明哲保身,天曉得這個沒有言論自由的年代,每天在同一層樓做實驗的人會不會出賣你,不過我們幾個好友交情都很好,要防也不至於防到我們身上呀。不過說真的,對於他的實驗,老實說我真不曉得能有什麼規律、能分析出什麼公式定理,天才一世英名,搞不好就要斷送在這個無哩頭的實驗研究上了。突然間靈機一動,我拿起手邊的線香,裝在試管架上,在長桌上整齊的擺在每個人身後,小心翼翼不敢呼吸的拍了一張。

  「你們過來看一下。」正當他們討論的正激烈的時候,被我顫抖的聲音打斷。四五顆腦袋湊在我身邊,仔細的研究著我剛剛用天才相機拍的照片,「你們注意看煙形,可能有大發現了」天才也發現了相片中不尋常之處,每個人身後的煙形竟然都有著類似的軌跡,從燃處開始有劇烈的振動,上升四、五公分後趨近穩定,但卻不時為小振動,彷彿欲掙扎而無力擺脫,唯獨天才的煙形與人不同,模糊,小幅度的扭曲甚至交纏。「這一定是因為某種明確變因所造成的!只要......」我話還沒說完,便被人搶著接了下去「該不會......你看!天才跟別人都不一樣!」阿肥指著天才的手上說「沒錯,一定是雞腿的關係!」

  正當猜測的同時,天才忽然抬頭,大家順著它的視線望去,正好看見天才上次中元節去廟裡拜拜順便拍下的照片,同樣的,畫面中的煙形也神秘的全部呈同一軌跡「難道這跟人的心情有關?天才就是只能吃素食便當心情才會這麼鬱悶糾結!」「這下真是大發現了!」正當大家討論的正熱烈,我忽然像洩了氣一般說道「可惜我明天就要出國了,沒辦法繼續和你們一起做研究......」天才眼神忽然放亮「文成哥你放心,你的份我們一塊幫你做!你儘管去做電波的實驗,把博士學位拿回來吧!」

  時間過的飛快,我在國外也待了五年半,不比家鄉,正值春節時刻,卻沒能有家人團聚圍爐,唯一能平復思鄉心情的,莫過於仍然在傳真上保持聯繫的好友們了,「過年過節的還聚在實驗室裡做實驗呀?怎麼不在家裡多待幾天?」天才回覆「你從國外傳回來的數據有很強的規律性,大家看了都興奮得不得了,誰還能在家裡待的下去呀,稍等一會,快分析完了,檔案會直接傳送過去」看著畫面上從零到一百的進度條不斷往前邁進,我心卻開始不安的跳動,直到傳送完成,我看著畫面陷入思考的同時,天才問我「七天一次循環,這到底是?」突然靈光一閃「天才,把我出國前的資料傳送給我」

  禮拜天竟然是真的,在國外,人們為了表達心中的意念,每個禮拜日都會集中到教堂來做沉思冥想,所以每七天便會有一次電波的高峰。然而在台灣只在逢年過節才會到廟宇中祈禱,雖然時間不固定,但是在台灣的電波強度卻遠比國外高的多,這到底是為什麼呢?難道這其實和天才的研究有很大的關係?我才思索到一半,天才便說話了,我的直覺告訴我,他也想到了我正在想的事。

  「成哥,我們做這個研究,是不是很危險!」

  那晚,我打了通電話給大我幾歲的高中學長,說了這件事。

  「學長,你投身於民主這一塊應該很了解,在這個年代,如果表達出了政府不喜歡的意見,那是有多危險的事情。這幾年下來,人情澆薄,能信任的只剩你了,如果哪天我遭遇不測,請你務必保護好自己,讓世人知道我們的努力,瞭解是什麼樣的背景讓我們必須如此努力。像這個月底的林宅血案,若沒有你們這些不受政府管轄的雜誌社,用無情的砲火對政府大肆批評,根本無人知曉。時代在變,萬事拜託!」

  六年後的現在,帶著妻小走出機場那一刻,感覺真是美好,與五大湖的溼冷鬱悶相比,台灣的夏日著實令人安穩許多,期望留在台灣的日子能夠平安度過。雖然這次回台是以探親的名義,不過政府那幫人想必已經開始對我進行調查,還是小心點好,我摸了摸口袋裡的護符,搭上計程車,想起離開美國前的最後一個夢:

  明天就要上飛機了,最後一晚我決定留戀於實驗室裡,礙於手邊的數據都已經整理完畢,我便隨意做了幾劑簡單的配製,過過乾癮。可能是我做得太入神了,以至於沒發現一位年近五旬的老先生在旁邊已觀察多時,我心想,這麼晚了,是誰還會出現在實驗大樓裡呢,雖然忙於手中的實驗,即便我不愛搭裡,但我還是禮貌性的問候「請問教授您是哪個科系的呢?」那老人回答「跟你同個科系呀,你真有實驗天份呀,跟我年輕時一個樣。」雖說我很有天份,但他說出稱讚時,卻正好是我實驗停頓下來的時刻,顯得諷刺,正當我感到疲憊、打算放棄的同時「真有天份,不過左邊第三支試管再多一點點硫化鈉就更好了,中間這排試劑互相搭配也都能有不同的效果,最厲害的你手邊這一劑,只要再滴上一點......脫水成粉後可是不得了」我呆呆的躺上一旁的座椅,用疲憊的眼神看著它一步一步的完成動作,意識模糊,漸漸睡去。一道強光照的刺眼,天亮了,只見實驗室被整理的一塵不染,而我昨天隨手丟在一旁的大衣外套也蓋在身上,一切如夢。

  當我回想完,車已經緩緩駛近通往老家的最後一段路了,沿途鄉里放鞭炮迎接,村裡出了個外國博士,那可很風光的事。才一進家門,便看到家人迎接,門外不遠處放了一個大金爐,門口還擺了一火盆,老媽子還端了一碗豬腳麵線,一連串的陣仗顯然是家鄉用來去霉運的習俗,我才想問老弟發生什麼事,便看見他使了眼色,向我示意先別發問。一進門便先跨了火盆,然後對老祖宗上香報備子孫平安歸國,看著不知名的煙形,我無奈的笑了一笑,隨後同老弟兩人到門外去燒金紙「哥,政府最近非常大動作的在掃蕩你們這些”有想法”的人,這些日子也常有人來家裡問東問西,村裡甚至還常常出現不認識的陌生臉孔,你得多小心一點,我看你要不要燒一些身上的東西來保平安呀」說到這,手中的金紙也燒得差不多了,我默默的摸了口袋,拿出一包看似前幾天做實驗的混合粉末,心想「怎麼會帶著這種東西呢,反正我都是用無害成分在調劑,燒了算了。」便順手丟進去化掉了,隨後我倆一起步入屋內,突然一台車呼嘯而過,一聲巨響,整個金爐被撞翻,連老弟都嚇傻了眼,差個幾秒鐘就要魂歸西天了,我還來不及出去找那車主理論,車就頭也不回的開走了,當我想認清開車的人是誰,定睛一看,卻只看到駕駛座一片模糊,心中不住冒出一個不安的預感。

  「事情辦完了嗎?」微弱的光線從唯一一扇窗照進來,房內只有一副桌椅,發問的人正坐在那張氣派的大椅上。

  「是!」回答那人畢恭畢敬的跪在地上。

  「我很好奇你怎麼完成的,依你個性不可能親自動手,此事不得張揚,你又怎能在大白天完成?莫非是假意外?」大椅上位逆光,只看見淺淺的皺眉。

  「我師父鑽研道術數十載,此次用的是替身術,絕不可能被查到什麼關聯。」

  「我信任你,但替身畢竟只是捆貼了符咒的稻草,你怎能肯定不會失手?」

  跪地那人才正想接著回答,便有一人推開房門低聲。

  「報,目標還活著,在往學校的路上,應該是要去實驗是與同伴會合」

  聽到消息,跪地者連頭都磕下去,不發一語。

  「給你十天,大不了等你師父調查完那個『命格帶火』的人回來,再一起做個了斷便是,我也清楚你只是用你師父的法器來做任務,不會太為難你的,盡力就好,嘿,盡力就好,是吧。」

  「是,小的一定全力以赴」跪地那人說完,低頭顫抖緩緩的退了出門。

  「好久不見了大家。」

  實驗室裡,當初一起研究的同伴們,如今都還平安,真的太好了,啊,只可惜少了一個人。「文成哥,什麼事這麼急,昨天才剛下飛機,今天就要來實驗室集合,怎麼不在家裡多待幾天?」大家的表情都只有單純的疑惑,顯然都還沒開始被調查或跟監,於是我便說了這幾天家裡的事情以及金爐事件,說完之後有人問「那你怎麼辦呢?這樣不是很危險嗎?」我皺了皺眉頭,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我打算在這邊住下來,畢竟這裡是全國最高等的知識殿堂,就算他們想處決掉我,一定也不敢張揚,更何況是在這最民主的學校裡。」「難道你不怕我們之中......」「我相信你們,而且我待在這裡,也是打算搞清楚天才他到底做了什麼研究、發現了什麼。這一定是會為我們帶來危險的秘密,他才會在事情不可收拾前,早一步退出。」

  整個實驗室都沒有聲音。

  「咳,人各有志啊!」

  是夜,我又開始做實驗,根據上次的經驗以及老先生的指導,進展非常快速,直到夜深我還是精神奕奕,直到有點累了才放慢速度,突然我異想天開,拿起幾支裝有調劑的試管,在地上擺出了六芒星的陣勢,然後踏到陣中,模仿書上寫的陣法動作,劍指往天一舉!什麼事也沒發生,連我自己都笑了,怎麼可能真的有什麼奇門遁甲的法術之類的,「學人家擺什麼六芒星,金木水火土只有五行而已呀!」我回頭一看,是上次那個老先生!他怎麼從美國跟我回來的?「年輕真好,無師自通也可以配出正確的比例,厲害厲害!」他端詳著桌上為數眾多的試管,挑出兩支「本來我也想看你繼續發揮的,但可惜時間不太夠,讓我來教教你吧!」

  聽了老先生一夜的指導,我好像稍微明白了,原來所謂的道術是真的存在,而其所需的法器竟然可以在實驗室中完成,光靠化學藥劑調配便能比擬出大半,而能力絲毫不減,活過了三十個年頭,這實在是前所未聞呀!這樣的事情應該稱之為魔術還比較讓人信服。天快亮了,我心中不住冒出疑惑,但老先生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我的疑惑「你早晚會知道的,時間不多了,好好好握吧。」

  一大早,大家便在實驗室中聽我說完老先生的事情,對於未來的處境議論紛紛。「我們的狀況只會越來越危險,想退出的人就趁現在吧,反正他們的目標是我,現在走還來的及。」大家都低著頭,思索該如何做出抉擇

  「那你怎麼辦呢?」阿肥出聲打破沉默

  「不用擔心,我不是一個人,那老叟不是等閒之輩。」

  「那你的家人呢?」

  我根本不曉得該如何回答,只能再度沉默。

  「讓我們代替你吧,不是有什麼幻術可以用嗎?讓我扮成你回去照顧你家人吧,反正我住你隔壁村,很近的。」

  「你也不是只有兩個人,懂嗎?面對白色恐怖,言論自由真的只能臣服嗎!況且,投降就真的能活下來嗎?」

  聽到這邊,顯然大家已經做完決定了,既然大家決心已定,事不宜遲,我推開台大校園平面圖,把老叟教的「魔術」一五一十的說給大家聽。

  處境艱難,我們也清楚目前政府的作風,我們這些會思考、會說話的「壞人」沒有退路,下場只有被殺人滅口,湮滅證據而已。然而現在我們都待在這校園裡,要悄悄的除掉我們,顯然不能用一般的方法,根據老先生教給我們的「武器」,我們將此次的作戰方向定向兩個目標,一是躲藏,能防則防,活越久越好,在這段期間內,必須要找出天才研究的秘密,而這秘密必能對政府造成一大威脅;二是犧牲,我們也曉得這樣躲下去肯定不能長久,然而就算死,也不能無聲無息的讓政府給掩蓋掉,至少要讓社會大眾知道,政府在暗地裡正做這滅口這等醜事,不滿與憤怒能凝聚群眾,然而,要大家挺身而出,更需要一個身先士卒的導火線。

  暗室。

  「十天過去了,你到現在才回來,事情辦得怎麼樣?」

  跪者低頭,只能沉默

  「連房子都炸了,還是沒能成功?」上位者似乎不是在問跪者,而是自問。

  「也好,你師父也已動手,算算時間,是該回來了。」

  雖知師父道行高深,但這次卻還是心有不安,敲門聲響,一名身著黑道袍的黑鬚老人入內鞠躬,上位者徐徐開口。

  「看來這次很棘手,請說。」語氣中充滿尊敬。

  「棘手,敵方竟會使替魂術,吾符咒無以剋之,當親自動身。」

  「那我就放心了,想必已經向對手宣戰了吧?」上位者微微一笑。

  「對敵替魂,尚且無殺,暫且警之。」老人報以一笑。

  「下一步?」

  「明將破敵。」老人躬身抱拳。

  實驗室。

  「十天過去了,看你平安回來,實在太好了,我的家人都還好嗎?」見到同鄉歸來,我急忙問。「外面真的是很險惡,人雖然沒什麼事,不過到有許多意外擦身而過,在外的車禍意外就算了,連家都給炸了!所幸無人傷亡,不過成哥的家人很關心,差點就令我招架不住」「那我施的替魂術有被識破嗎?」「你的家人都沒有起疑,不過對方似乎派了高手來,上次碰頭,除了差點害我被車撞死,更提醒要你小心,擺明對我們宣戰。」

  此時其它夥伴也回到實驗室,一一回報。

  「成哥,我們已經在校園及周邊佈好陣法,他不可能進得來的!」

  「成哥,水道和稜鏡都準備好了。」

  「成哥,門口一帶都佈的滴水不漏!」

  「既然對手要先出招,那我們就準備接招吧。」我屏住呼吸,冷汗直流。

  翌日中午,台大實驗大樓前,一老一少,少年背著背包。

  「幸此地汝熟,陣中尋人,著實不易」老人一笑,似乎在等什麼。

  「萬一這條路錯了,那該如何?」一旁的少年皺了皺眉頭。

  「莫多言。」

  又過了十五分鐘,越來越接近正午,老人似乎等到了他所等待的事物,從背包中拿出一面八卦鏡,貼上一張道符,引著正午強光便往大樓正門照去,突然間,門口開始扭曲糢糊,變成一道牆,老人順著牆面往旁照去,找到了真正的門口,從懷中掏出另一張符便對著真正門的位置射了出去,眼看這陣法就要破去,老人還來不及露出笑容,突然一道虹光從對面大樓頂灑下,兩張道符轉眼間化成灰燼,少年氣憤的朝光源看去。

  「媽的,三稜鏡!」

  「夏至於算計之中,果真厲害,高人指點,哈。」

  「師父,那我們現在該如何是好?」

  「多方攻之,陣無完陣,必有缺遺。」老人從容,眼睛散出光采。

  樓上一扇百葉窗後,幾人心驚膽戰的目睹剛剛”激戰”的全程。

  又是十天,距離返回國外的時間剩不到幾天,可惜對於天才的研究我依然毫無頭緒,不安的情緒又開始蔓延,上次那兩人來破陣,其過程一樣讓人心煎熬,雖然一個陣法都沒能破去,但他們每個破陣點都是這陣法的陣眼,即使沒能破去,也足以顯現敵人的高深莫測。不過也因為上一波的攻擊,令我不敢掉以輕心,夜夜向老先生請教更高深的「魔術」。

  「你要說是魔術,其實也不為過,但其本質主要還是早先的道術,道術說穿了這不過就是幻術爾爾。但你千萬別小看幻術,強大的幻術甚至能讓人產生生理性的幻覺、妄想。你應該知道,一旦神經中樞被控制,你的感官及動作都會失去作用,當然有幻術就有解法......」我忍不住發問,該如何使用更強大的術呢?

  「代價,龐大或者更加龐大的代價。」老先生語畢,我陷入沉思。

  六月三十,實驗室,我跟老先生一邊檢查著陣法有無損毀,一邊研究新的陣法,說也奇怪,感覺他漸漸變的年輕,甚至與我相似不少,總感覺有不好的預感。算算時間,回美國的日子也剩沒幾天了,不安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一人突然開門進來。

  「文成,有警察去你家,看來是『你』被約談了!」我眉頭一皺。

  「替魂術會被識破嗎?」

  「應該是不至於,有別於替身術,這是用魂魄去設下的咒,就算對方是高手出馬,也得解咒才能發現」我設法冷靜,但不安的氣息仍然蔓延。

  「快,幫我通知我弟,明天去確認出入境的事情,可能的話,希望不要有人犧牲......」

  七月一日,文華來電,他前往出入境管制局詢問,無功而返。

  七月二日早晨,我和老先生坐在實驗室裡,沒有交談,看看他現在的面容,沒意外的話,幾年後我應該也是這副模樣吧,又是開門「一早就有三個刑警把”你”帶走了,看來這次凶多吉少。」

  中午,所有的同伴已經在實驗室裡集合完畢,「大家應該已經知道了吧,看來他們已經要和我們決勝負了,還記得我們一開始的計劃吧,努力活下去,或者努力死在大家眼前。」良久沉默,我站了起來,正當我想說些什麼,心口突然一悶,整個人不支倒地,眾人慌張的將我扶起,只見我神智清醒,卻冒出大量冷汗,我心有餘悸的說「死了,他們識破了。」”老先生”在一旁看著我們,在一旁看著我。

  暗室。

  有別於原本的擺設,取而代之的是一方長桌,上面躺著昏迷的一人,胸口有一彈孔,血跡鮮紅,顯然是新傷,旁邊一名身著道袍的老人,手持桃木劍,口中念念有詞,想必是要擺壇破法。

  早上約談的「陳文成」在接受一番嚴刑逼供之後,仍然不肯乖乖就範,在被槍殺之後,上位者為防有誤,特地請來老人破法,確認是否為真身。再一串祭文之後,老人咬破手指,血染桃木劍,往”陳文成”胸口一刺,在刺上的瞬間,劍尖的地方噴出了大量黑煙,以及些許粉末,屍體終於現出原形,最後,一縷輕煙緩緩竄起,從窗外散去。

  「這幫壞傢伙你可能好好處理?」門被推開,上位者顯然在等老人的結論。

  「吾與徒二人足矣,陣內凶險,常人不可入,圍於外即可,此事既然不得張揚,我倆當於酉時入陣破之。」老人神情自若,手中桃木劍黑褐陰暗。

  實驗室,傍晚。

  「成哥,今天宵禁,外面已經開始有巡警了。」

  「害怕嗎?如果覺得自己有危險,請你們不要介意,拔腿就跑吧。」我故做冷靜。

  「說這什麼話,都走到今天了,如果怕,當初早就跟著天才跑了!」一人開玩笑,似乎想引起笑聲來放鬆大家。

  「別提到他,他這麼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突然,實驗室一角的探測儀亮起了紅燈。「對方開始破陣了,成哥你打算怎麼辦?」我沉默「成哥,對我們下替魂術吧,到時候就讓我們去引誘敵人,為你爭取時間!」馬上又有人接口「是呀,多一點人總是比較好。」我沉默,我怎麼忍心將自己即將面臨的危險加諸在他們身上呢?隨即又有人說「你該不會想叫我們出賣你來保護自己吧,別傻了,現在就算投降,他們也不會留我們活口的!」這一句話當頭棒喝,將我從遲疑中打醒。

  而老先生,早已沒了老態,這未來的我,兩眼灼然,正頷首顧盼。

  「擺陣。」我輕輕地說。

  下水道。

  一老一少,少年兩手空空,老人則一手持桃木劍,一手端著半碗鮮紅。

  「竟是八陣圖,莫怪此去甚遠皆無人息,顯然想死守不出,可惜此陣將破矣」兩人面對一道牆,少年問道「那這次該如何破呢,下水道裡引不進半點日光,更何況太陽都下山了。」老人朝牆上灑出鮮紅「雞血破陣。」只見雞血穿過牆壁消失,畫面開始變化,現出一條軌道,正當少年要歡呼同時,畫面又開始變動,現出一條水路,而且還變化不止,老人「佩服,從此以後,自當謹慎。」老人從袖中抽出兩條紅布,口中念念有詞,一條綁上少年的腦袋,一條綁住自己,兩人矇住雙眼,「幻止於幻,除煩擾,路易行。生門進,景門出,此陣可破。」兩人穿過牆壁,入陣。

  實驗室。

  不同的粉末散落在地上,替魂術才剛設完,就已經讓我筋疲力盡。第一陣剛被破,第二層應該還能拖延一段時間,把握時間休息一下吧,實驗室裡,好幾個我面面相覷,「成哥,這替魂術到底是什麼幻術,為什麼能對你的身體造成這麼大的影響。」「這是道術裡的禁咒,本來製造幻術並不會對人造成任何影響,但是替魂術不同,比起對物品施展,以人來當幻術的媒介需要更大的代價,替魂術之所以逼真,是因為必須切割施咒者的魂魄來做幻術的引子。」不說還沒發現,我照了照鏡,此刻身影竟然淡了許多,我拉開上衣,指著心口淺淺的劍痕及彈孔。「代價代價,沒想到用魂魄來下的咒,竟然如此可佈。」語畢,第二台探測儀也亮燈了,我點下遁甲陣眼。「快走!大家走的越遠越好!」

  校園。一老一少此刻已經貼近陣法的核心,只差最後一道防線,這座城市就沒有他們的藏身之處了,兩人站在大樓前,開始破去最後一道陣法,不到一柱香的時間,陣法告解,樓頂現出好幾道氣息,但隨即往四方散去,只留下一道氣息,少年兩眼雖蒙紅布,依然豪邁推開大門,說道「哼,竟然一次施展這麼多替魂術,可真是不要命了,還佈五鬼搬運,送走大家,顯然真身就在原地。」說時遲那時快,最後一道氣息也消失了,「都沒地方可躲了,擺陣隱匿有什麼用呢」話還沒說完,右邊樓梯口出現一道氣息,「什麼時候出現的?」兩人飛奔,快追到時,氣息旋及消失,又瞬間出現在二樓辦公室裏。「怎麼可能,成哥真能飛天遁地?」少年揶揄,老者紅布之下,極為難得的,露出困惑的表情。

  城市。

  今夜的台北惶惶不安,從一開始令人煩躁的巡邏腳步聲,變成剛剛現在城市中追逐的迷亂步伐。地下道有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陳文成,後火車站有一個買六份報紙的陳文成,住宅區巷弄一個陳文成踢著皮鞋散著步,總統府前裡有一個席地而坐的陳文成,沒有人曉得哪一個才是真正的陳文成,只知道有陳文成在的地方,殺機便不斷聚集而來。

  實驗大樓。

  幾次追逐,兩人氣喘吁吁,來到樓頂的實驗室前。

  「行走多年,未曾見過此等法術,妖法乎?」老人再度從袖中抽出道符,推開門,走近空無一人的實驗室裡,然後走到教室正中央,雙手冥紙蓮花紛飛,桃劍盲斬,分毫不差,全都空中化火。

  「天將地鬼,聽我差遣,破陣!」

  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在實驗室裡,兩人周圍,出現了上百個真真假假的陳文成。「幹,三小。」少年雙拳空揮,老者心念大亂,術咒鬼差紛紛破法,濁血一吐便暈了過去。

  空氣中瀰漫著各種藥劑混雜的氣味,少年靈機一動,拆下眼前的紅布,定睛一看,周圍的桌上椅上地上,佈滿了大大小小好幾百組插了線香的滴定管,原來自從進到這棟大樓後,什麼瞬間移動的,竟然只是用忽現忽消的比例控制,就創造出了,貨真價實的幻術。

  講台前一組試管擺出五行陣勢,一個聲音從講台上傳出「沒看過這種陣法吧,成哥剛走而已。」

  「文成才是真正的天才。」少年抿抿嘴,捏緊拳頭。

  「告訴我們,你到底做了什麼實驗,聽到你的解釋是文成最後的遺願,他一直相信著你,天才。」台上那人點了一支線香插在調劑過的試管裡,眼神平靜。

  少年,或者說是天才,流下兩行眼淚,拿起了試管與線香。

  「煙形可以表達人內心真正的想法,而在這恐怖的白色時代,這正是政府最害怕的。你知道為什麼人們在拜拜的時候都要點線香嗎?因為長久以來庶民反覆嘗試,發現好線香的煙形狀長直,就像讓想法直達上天,讓神明聽到你內心所祈禱,其實是因為材質的煙粒特殊,傳導煙型確實較為明顯。我歸類了所有煙形,然後去做訪問比對,漸漸的做出了一張表格,任何在這個年代會出現的思考與想法,幾乎在這張表上都能一探究竟,答案太過明顯...。擁有這樣等同神的能力,等於面臨了政府迫害的危險......所以我逃了。」

  「你還有機會補救,我相信你,我相信文成所相信的人,去做你認為可以幫上他的事吧。」天才遲疑片刻,才從上衣中掏出一只草人,插上還未燃盡的線香,塞上一百塊新鈔,一念咒,草人便成人型而去「幫我送文成到大家面前吧。」

  身後老人悠悠轉醒。

  「天將明,汝莫想臨陣倒戈,壞我大事!」

  「硝化甘油。」天才笑了,抓起酒精燈往門口砸去。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那人摔下眼鏡,抓兩隻長長滴定管,奔騰黝紫盛火。

  手訣,道符,迅咒,桃木劍用力一劈,酒精燈鬼焰暴漲,實驗室火光四射。 

  「領死!」

  最後的清晨校園,陳文成拖著沉重的步伐,一直走,校園中巡邏警備隊為數不少,淺淺的身影,陳文成一直走。

  總統府前的陳文成,眼睛盯著天空的鴿,額前的彈孔塞上點燃道符,桃木劍斬,輕煙散去。

  住宅區巷弄裡有一個陳文成觸發了針刺捕網,隨即被電流電昏,貼上道符的桃木劍一刺,輕煙散去。

  地下道裡有一個陳文成被追逐著,一支警棍敲碎了他右腳大腿骨,桃木劍一刺,輕煙散去。

  火車站後有一個陳文成被逮個正著,朝著側臉就是一棒,輕煙散去。

  天快亮了,校園裡,文成一直走,漸淺的身影與氣急敗壞的警備隊擦身而過,卻沒人發現他的存在,連續兩三道輕煙回到身上,身上的傷痕越多越深。忽然間,他像聽到什麼似的停了下來,他看了看這校園最後一眼,紅了眼眶,在草地上靜靜坐下來。

  「鄭學長,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

  樓頂的實驗室爆炸火光沖天,一縷輕煙,文成躺下來,突然間,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一旁,老者已面貌相同,化成一縷輕煙,回到文成身上。

  天破曉,早起的師生全都看見他了,他一身怪異破爛傷痕繁佈,他安靜沉睡。

  幾天後,一間雜誌社的主編寫著難以置信的新聞稿。

  指間的那根香菸,則翻騰著前所未見的憤怒壯慨。

  (本文為2012年全國高中職奇幻文學獎首獎作品,經作者許皓鈞授權轉載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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