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文學虛擬博物館-不只是異鄉（1）

逆旅．一九四九──臺灣戰後移民文學展

不只是異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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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行「暫／戰」時生活

臺灣人記憶中的戰爭，是從太平洋戰爭開始的。一九四二年，不少青年為了報效天皇，自願到南洋打仗；而在老百姓的記憶裡，戰爭等於躲避美軍空襲，以及無止盡的戰爭動員演習。
中國大陸的百姓從一九三一年開始，就開始體驗了關東地區的無情戰火，一九三七年日華戰爭全面爆發，中國人民輾轉流離，歷經無數滄桑苦難。不料日本剛投降，兩年後國共雙方又發起內戰，全國再度捲入一場無間浩劫。
中華民國政府於一九四八年頒佈〈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全中國進入戰爭總動員時期。一九四九年，隨著蔣介石軍隊敗退來臺，繼續在臺灣實行〈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無限延長了戰爭狀態。全臺軍民都必須以「反共復國」為目標，臺灣則成為了一座大型的暫／戰時軍事要塞。
在「反共復國」的沉重大旗下，戰後移民與本省人都處於失語的狀態，無法彼此理解同情，更難縫合歷史傷口。只能透過文學隱喻、透過家族書寫，召喚創傷經驗，試圖重新安放個人與家族的「離散」故事。

展板1-2

…有一天晚上，我和黃春明一同從某處出來，兩人都願意步行。我們走了很久也談了很久，馬路很靜，只有我倆的聲音，那是我和「本省作家」最接近的一次……可是我一直談，他一直默不作聲，沒有回響，沒有交流，沒有質疑，又好像談不上交情…

王鼎鈞《文學江湖：王鼎鈞回憶錄四部曲之四》(2005)

他們在我的臉上塗石灰
他們在我的全身澆泊油
他們在我的臉上身上抹廢棄的剎車油
他們在我的兩眼裝上發血光紅燈
他們把齒輪塞入我的口中
他們用集光燈照射著我
他們躲在暗處
他們用老鼠眼睛監視著我
他們記錄我輾轉的身軀

商禽〈醒〉(2009)

商禽，現代派詩人，二十歲隨著軍隊來到臺灣，開始書寫超現實主義的現代詩。本詩〈醒〉（節錄）是詩人透過石灰及煞車油等等令人不安的物件比喻，寫下猶如夢魘一般，深層的創傷（戰爭）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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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很多年後，當我抑制淚水，擦拭父親佈滿老人斑的胸背，故事改寫了，父親訴說上海撤退時，一枚砲彈命中營地對面的醫院，他們為搶救病患、嬰兒而幾乎誤了船期。那個臘月天的深夜，負傷的父親在斷垣殘瓦裡尋找新生的孩子。嬰兒微弱的哭聲像和弦，呼應槍林彈雨的節奏。父親滿身灰土、髒污，沒有尿布的嬰兒除了髒污、灰土，還有汨汨冒出的鮮血。沒有人分得清遍地玻璃碎片和迸出嬰兒眼眶潔透的玻璃體。父親躲子彈般閃避蓮蓬頭的水劍，反手指著大腿上的彈疤：「瞧，老子還是在破布、屍體堆裡找到你，地上的舊報紙還有阮玲玉的照片，沒娘的孩子。」

張啟疆〈老人家〉(1996)

張啟疆在眷村長大，書寫許多關於眷村成長記憶，以及戰後移民離鄉與失落的小說。本段落是描述兒子在幫老邁父親洗澡的時候，拼湊父親不知是否錯置的回憶，對照著當年在槍林彈雨中搶救嬰兒的英勇身影，與今日老衰遲暮的情境。

書籍01

書籍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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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辭鄉

由於內戰來得又急又猛烈，許多人來不及與親人訣別，一念之間就是人世永隔。戰後移民們帶著惶惶不安的心情來到臺灣，一方面除了適應新的土地，還要克服夜半襲來的難解鄉愁。無論是社會階層較高的知識份子，還是臨時在家鄉被國民黨抓去當兵的農民，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要打仗，再度動亂流離，因此也很難真正把臺灣當成從此安身立命的地方，他們的生命，彷彿永遠停在離開中國大陸之前的時空裡。

三天中，我除了前兩天買茶葉蛋、買麵、買粽子跟老闆說過幾句話之外，再也沒有跟人開過口。蕭連長他們住在我家一個多月，我學會了說普通話，乘涼的人有不少就說普通話，但我不敢跟他們交談，哪怕對方也是個小孩子。我非常害怕，彷彿我就是個秘密，一開口那秘密就被戳穿了。

桑品載〈岸與岸〉(2001)

桑品載來臺灣的時候才十歲，因為家人都留在中國大陸，孤獨無依，所以加入了軍隊。這篇小說是在講他上岸的時候，跟帶他來的蕭連長走散，而他還小，人生地不熟，差點餓死在基隆港的故事。

展板1-5

他們（或他們的父親）皆有著一段這樣如舊木箱上描金畫裡似真似假、幻異若夢的身世。那些故事皆隱晦離題，其實關鍵環扣的皆是某一次的決定，一般逃亡的旅程，以及一次失之交臂卻永遠訣別的最親愛之人的最後一面。

駱以軍《月球姓氏》(2000)

駱以軍描述每一名流亡到臺灣的戰後移民，心裡都有一段難以說出來的故事。那些苦痛記憶暫時（或永遠）被收藏起來，收納在作為象徵的舊木箱裡。

二
慢拖拖地從林中踱出來
黃蒼蒼地
醉醺醺地
一張山東大漢印堂臉

是收車了的老趙麼
總是把三輪車停在門前
再轉到木屋後邊
對著馬場町那片荒原小便

三
林木冰立
月臉黃圓
山東山西
貴州四川
河南河北
大陸台灣

老鄉！好高興在外國相遇
多想用中國話和你寒暄幾句
卻又怕你只會說英文
只好被轉身來故意不看你

商禽：〈月亮和老鄉〉(2009)

商禽的詩，如同電影場景一般，在月光下，一位男子緩慢拖車走來的場景，烘托了戰後移民的孤寂與無奈。男子小便的馬場町，是過去臺北市區內很算偏僻的地方（甚至是刑場），整體呈現出一種非常淒涼的氣氛。而第三節，敘事者在異鄉遇到中國面孔的人，原本想要打招呼，卻因為不知道對方會不會講中文而退卻。語言隔閡象徵著戰後移民的漂泊情境，因為不敢探知對方的情感與經驗，只好繼續保持失語、無言以對的狀態。

展品01〈某老先生臨終的囈語〉手稿

張啟疆〈某老先生臨終的囈語〉手稿，詩中描述一名臨終的老人（可能是外省老兵），思念起年輕時，在故鄉新婚的妻子。

展品02〈長頸鹿〉手稿

商禽〈長頸鹿〉的手稿。商禽的詩作充滿超現實意象，在此詩中，透過年輕獄卒的觀察，以囚犯們翹首盼望，一如長頸鹿，或可象徵著白色恐怖年代的噤聲與自由。

展品03〈西出陽關有故人──悼念朱西甯、段彩華〉手稿

桑品載〈西出陽關有故人──悼念朱西甯、段彩華〉手稿，桑品載與朱西甯、段彩華三人都曾在高雄鳳山服役，都被稱作「軍中作家」。此文描述作者與他們兩人的文學緣份與特殊情感。

書籍03

書籍04

展板1-6

震盪・白色恐怖

國共內戰期間，國民黨士氣低迷，許多將士轉而向共產黨投降，尤其是在長江防衛戰的時候，原本具有優勢的國民黨海軍，卻有不少艦艇變節投降，導致防線全面潰敗。
蔣介石撤退來臺之後，非常害怕共產黨滲透到臺灣。於是他透過嚴密的特務系統，開始肅清全島可能的「叛亂份子」。除了大批捕捉臺灣本地組織的中共地下黨員外，還在全面清算了軍隊及各機關裡潛在的「匪諜」。據統計，來臺灣的戰後移民只佔當時全臺的13％，但白色恐怖的被迫害人數比例卻將近50％。
海軍在來臺之後，被整肅的情形更為慘烈。馮馮的《霧航》，就是描寫海軍白色恐怖的情形，作為海軍士兵，馮馮曾經被關押在鳳山的「海軍招待所」內，遭到虐待與強暴，其悲慘故事難以名狀。
而在撤退流亡期間，國民黨內部也時常羅織通匪罪名來整肅異己。例如著名的「山東流亡中學案」。一九四九年，山東省的聯合中學由校長張敏之帶領，共八千多人輾轉逃到澎湖，澎湖司令官卻要求學生們都要當兵，張校長不願服從，被以匪諜罪名，一共七名師生轉送到臺灣槍決。餘下兩千多名學生，輾轉落腳彰化員林實驗中學，繼續讀書。
創辦《自由中國》雜誌的雷震，曾任國大代表及行政院政務委員，是蔣介石的左右手。但由於雷震在《自由中國》上多次抨擊蔣介石，甚至打算籌組新的政黨，於是在一九六〇年，自由中國雜誌社遭蔣介石清算，雷震本人也遭繫獄十年。

展板1-7

有一夜，衛兵把兩個新囚推進我的房間，我們本來已有四個人，現在又添這兩個，六人同擠四個榻榻米的地上，擁擠不堪，超住的情形已不限於我們這一間，那時候天天送來大批官兵，亂塞到各房，台海戰雲越緊張，就越來越多官兵被押來這集中營，不僅海軍，就是陸軍空軍也都如此，民間也響起了「白色恐怖」的警報，很多老百姓也無緣無故失蹤了。
我們擠得好像罐頭沙丁魚，又像籠中的畜牲，無助地等待著被屠宰，幾乎每一個房間都發生種種事故，打鬥，吵架，強姦，什麼都有，我們小室的新客是兩個中尉軍官，一個是海軍，一個是陸戰隊，那時候人滿為患，軍官也被塞到山洞來與士兵為伍了。

馮馮《霧航》（海軍白色恐怖）(2003)

張校長真的跳了火坑，國軍守不住江南，他把學生帶到台灣澎湖，山東流亡學生到澎湖者約八千人，澎湖軍方硬把五千多男生編入野戰部隊，各校推張敏之為總代表，為學生受教育的權益力爭，澎湖軍方為他量身訂做了一個「煙台聯中匪諜組織」，置他和分校長鄒鑑等七人於死地。

王鼎鈞《關山奪路》（山東流亡中學案）(2003)

展板1-8

朱昊天性膽小，身子骨又瘦弱，爬入南下的火車立刻就後悔了，老念著要回家。等到學校決定遷台後，他們從廣州去到澎湖漁翁島，才抵達沒幾天，學生馬上被編了軍，由司令官李振清接管。書本一律沒收，每人發給一支槍，一套軍服，只要不服從者一律就地槍斃。為了鎮壓學生反抗情緒，軍隊開始思想整肅，許多老師和學生被指為匪諜，就此失蹤。傳說失蹤的學生都以布袋裝起來來，丟到海裡，反正漁翁島四面都是海。這使得日後大家一看到碧藍的海洋，頭皮就冷颼颼的發麻。也有的傳說被抓到澎湖天后宮中審訊，日夜哀嚎的聲音一公里外都可以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