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噤聲的密室──白恐文學讀心術

老大哥正看著你(2)

這是一隻匪蝶嗎?就是要你們互相傷害痛!身體折磨暈!腦波控制


 

這是一隻匪蝶嗎?

 

手拿強光探照燈的老大哥,以凌厲的眼光來回掃視。但老大哥只有一雙眼睛,要怎麼確認整個島上都沒有叛亂分子呢?他建立特務系統,在每個你想不到的角落,安排比針孔攝影機還難以發現的線民。

當你去上學,坐你隔壁的同學、收發室管理信件的人,可能都是特務;去當兵,政戰官的思想檢查,總是殺你個措手不及;入社會後,到入獄的老友家探望他家人,沒想到特務就在他家等著你!如果你曾經入獄,特務就更不可能輕易放過你了。

 

 

這支強大的情報隊伍以訓導主任柳東北為首,左有安全秘書助陣,右有軍訓教官支援,還包括一群分屬不同處室與人員統轄並且互不相知的線民學生在內,當然也不欠缺校長彭吉高直接安排在各個班級的細胞──浩浩蕩蕩軍容壯盛,同時對林信介展開猛烈而持久的撲擊。

林雙不〈臺灣人五誡〉(1986)

 

還好,張旭東略略寬心地隨口跟排在後頭的老應輕聲說,那些軍人並不認識名單上的同學。可他的話才剛說完,就看到收發室管理信件的那個年輕人躲在那些抓人的軍人背後指指點點。

藍博洲《臺北戀人》(2014)

 

不定時有什麼東西殺出來擋住路,不必定眼看也知道是我們的政戰長官,先厲聲要你立正站好軍人要有軍人的模樣不要死老百姓,隨後臨時檢查衣褲口袋。這臨檢,重點在查緝任何可能的文件書摘或紙條,上面書寫著任何可能的反政府宣言或顛覆國家的陰謀計畫。

舞鶴〈逃兵二哥〉(1991)

 

在這麼一個險惡的時代裡,兩個有烙痕的政治犯,時常來往,無異是自尋死路;那老大哥的眼睛是無所不在的,一定不高興舊政治犯的互相關懷。這種友情其實是再組織的步驟,在老大哥雪亮的眼睛裡,是容不下此類假惺惺的互舔舊傷口的行為;因為那傷口是老大哥一手造成的。

葉石濤〈約談〉(1989)

就是要你們互相傷害

政府以懲罰、獎賞並行的法令,逼得人民有意無意間互相傷害,鞏固了共犯結構。「知匪不報」處以有期徒刑;「藏匿叛徒」、「供給叛徒金錢」最嚴重會判死刑。失蹤的臺大學生施至成的好友林粵生,就是因為讓好友借住宿舍一天、給他50元的交通費,被關了15年。

沒收政治犯的財產則是臺灣白色恐怖獨有的現象,這些財產曾有30%是密告獎金、35%是辦案獎金、35%要繳交國庫,1954年才修法,改為依照財產總額調整分配比例。假設你檢舉一個億萬富翁,密告獎金就足以讓你一輩子不愁吃穿,聽起來似乎很划算?許多冤、錯、假案,就是這樣來的。

被告密檢舉的人,通常先被帶去軍法處約談,由軍法處做成判決依序上呈:軍法處→保安司令部司令(1958年改為警備總司令部)→國防部長官→總統府長官→總統。刑罰大多層層加重,許多原本只要關幾年的,到了總統那關,通通變成死刑。蔣介石改人刑期、判人死刑時,不需要引用法條、也不需要舉出新事證,只需用紅筆寫上幾個字──大筆一揮就能殺人。

 

每當自己寄出的一封「專用信封」發揮威力的時候,跟看那些可笑的「白癡」突然莫名其妙地陷入厄運之際,心懷深處那隱秘的快樂,就像赤腳行走於炙熱沙礫地上的人,突然泡在清凉川泉裡似的,那種愉悅,那種快感,已然超脫了所謂愉快的範圍。

李喬〈告密者〉(1982)

 

據他自己說,穿黑衣髒了不易看出,可以不必經常換洗;但照我的觀察,卻是黑色使他看來較不明顯,可以輕易的隱身在任何一個角落,監視人們無意中流露出來的語言和舉止。幾乎每次見到他都是在官方舉辦的文藝場合,而他被發現時通常都已到場很久了,令每個人在一邊握著他冰冷的手時,一邊急急的回想剛剛是否在無意中講了什麼不適當的話。

苦苓〈黑衣先生傳〉(1987)

 

「老人家,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年輕人,你看不出來我臉上的黑斑嗎,我就是那個身材矮小猥褻的告密者帖木.夏得,我活在這裡懲罰自己犯下的罪行,像櫻花鉤吻鮭膽怯的活在封閉的小溪,用這種方式說故事,我才有勇氣說完。」

瓦歷斯.諾幹〈櫻花鉤吻鮭〉(2003)

小說中帖木.夏得曾靠告密換取獎金與校長職位,因為太害怕被報復,隱居在山林中,不與任何人往來。

 

謹洲是冤枉的,都查清楚了。可能是沒人擔得起有軍法局抓來的從看守所大門走出去的責任,冤枉的也判;六個月起跳。審判長宣判後特別召他向前,「李先生,我們現在是非常時期,不能錯放,你是老黨員,要瞭解,尤其你是有人告發的。這個判決書我這麼寫,你很快就沒事了。」

蔣曉雲〈回家〉(1993)

小說中審判長堅持「寧可錯殺不可錯放」,白恐期間,審判官確實有被追究的可能。林聲發、陳正宸案,原先前者交付感化、後者無罪,卻被蔣介石退回四次,直到兩人都被判死刑為止。蔣介石事後還想追究當初輕判兩人的審判官,是經幕僚說情才記過了事。

 

痛!身體折磨

審訊過程中,為了使犯人認罪,施以殘酷的刑訊逼供。有些人被打斷牙齒、拔掉指甲;有些人被電線纏住手腳,通電後嘴巴張開,再灌入辣椒水、汽油;有些人被用竹棍痛打,兩腿呈現青、紫、紅、黑的彩色瘀血,需要由別人攙扶、揹著才能去上廁所。

這些比小說情節還要驚悚的酷刑,往往超出職權。根據白恐受難者施明雄的回憶錄,獄友陳智雄在熟睡中「像抓雞鴨般」被拉出去處決,他在寧靜的清晨用他嘹亮的聲音大喊:「臺灣獨立萬歲!臺獨萬歲!臺灣獨立萬歲!」警衛室的班長竟不卸除腳鐐,直接砍斷他的雙腳掌,將他拖行到刑場去。

 

 

那黑白無常正摩拳擦掌地等這個機會來臨,也就一下子衝到簡阿淘旁邊,左右各一個站著,把簡阿淘夾在中間,用力捏住他的肩膀。他們的手指甲戳進他的肩膀,一陣疼痛擴展開來。

葉石濤〈約談〉(1989)

1976年,葉石濤中學時代的朋友陳金火(小說中化名甘火順)被捕,葉石濤與太太前去慰問他的家人,三天後就被約談。

 

「不只沒有鋼琴,他連十根手指頭都不見了!」
「手指頭?」
「讓警備總部的人砍了,可惜了,他是我們部落的天才音樂家。」

瓦歷斯.諾幹〈遺失的拼圖〉(2004)

故事原型是樂信.瓦旦(林瑞昌),他原是一名醫師,後來棄醫從政,遞交「大豹社復歸陳情書」,希望政府歸還土地,卻被冠上貪汙、叛亂等罪名,以「高山族匪諜叛亂案」逮補入獄,於1954年與其他五名原住民領袖被槍決,解嚴後才獲得平反。

 

暈!腦波控制

不同於當今講求文化的多元開放,在專制獨裁體制下,國家致力於形塑領袖崇拜,也實施灌輸式、一元化的教育、語言政策。不但讀蔣介石的著作、唱蔣介石紀念歌,當時唯一一家教科書出版社「國立編譯館」出版的國文課本中,還能見到一篇課文〈蔣總統小的時候〉,說的是他看到小魚向上游,而決心努力的故事。

當時人們無論在何處聽到國歌,都會停下腳步,以肅穆的心情等待播送完畢。偶爾到電影院鬆一下,電影開始前播的不是預告片,是國歌。2020年《捍衛戰士2》上映,30多年前播第一集時,可是要先起立唱國歌呢!

除了國語(華語)以外,臺灣原住民語、臺灣客語、臺灣台語、日語都遭到管制禁絕,原住民還必須改漢人姓氏。當時「我要說國語不說方言」的標語在校園裡很常見,如果說方言可能被罰錢;人民重要的休閒娛樂──電視播送的內容也漸漸以華語為主了。種種政策,對文化傳承、語言保存影響深遠。

 

「其中《蘇俄在中國》已經翻譯成十一種外國文字,暢銷全世界。各位同學,你們馬上就要領一筆暑假結餘的伙食費,這些錢不要浪費,最好每個人都買來詳細閱讀,以後教務處要辦閱讀測驗,和讀後心得報告比賽……」

曾志堅聽到要用伙食費買這些書,還有什麼測驗報告,心中不禁幹了一聲。

林央敏〈男女關係正常化〉(1988)

小說中校長以考試、比賽等方式,約束同學看蔣介石的著作。

 

「叫什麼名字?」主任放射出對待獵物的目光,這種情形,伊布和哈勇的雅爸進入森林就是這種表情。

「哈勇、伊布。」他們毫不遲疑地回答,深怕一個不小心,就觸怒了對方的凶光。

「學校是怎麼教你們的,講國語會不會?」哈勇和伊布還是算錯這一步,他們感到自己正陷在掩飾良好的鐵夾裡,愈掙扎就愈感到恐懼。

「陳濟民。」

「楊廣傳。」

他們回答著,宛似哀嚎的獸。

瓦歷斯.諾幹〈都是銅像惹的禍〉(1990) 

本小說描寫泰雅族學生伊布、哈勇因為沒對蔣公銅像敬禮而被校工逮到,又被主任要求回答他們不熟悉的漢名、華語。

 

晚上粿葉樹的人圍在村店看新上演的木偶電視劇,可惜用國語發言,只能聽懂三成。

宋澤萊〈糶穀日記〉(1978)

姜天陸 〈銅咒〉手稿 (1997)

姜天陸1997年發表於《文學臺灣》的小說,描述年老的退休警官蔡子乾,時常出現「中華善師」──蔣介石的幻覺。某個颱風夜,他被善師命令出去保衛銅像,卻陷入爛泥中,年輕時出賣同鄉以至於遭到冷漠對待的他,只得對善師作出瀕死的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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