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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淑賢:寄鶴吹夢──讀洪棄生《寄鶴齋集卷》

作者:徐淑賢
2023/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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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的意義】

昨晚的你,睡得好嗎?可曾夢見什麼?有人說夢境是一支天線,帶著我們通往那些白日不可觸及之地,以補足一個完整的自己。而你的夢,為你展開了什麼樣的地圖?

夢境如此神秘而奇妙,對於戮力追求理想的人們來說,往往是壓抑情感的出口。在東方,從《詩經》到《莊子》,再到李白、杜甫、蘇東坡,都曾撰寫諸多記夢的創作;在西方,夢境則是心理治療與精神分析的重要探討場域,指示了夢境對於保全人類心靈能量的意義。

【從攀桂到棄生】

攀桂,是鹿港詩人洪棄生在1895年以前的名字,也是古時候用以形容科舉及第的詞彙;從這樣一個名字,可以看出洪棄生的家族,對於這個孩子的期許。攀桂考上秀才的時間在1889-1891年之間,打開他以科舉考試搭建青雲之梯的第一關。但這條國考之路在1893年的鄉試就失利,原定三年後就可以再考,偏偏瞬即襲來的是1895年的乙未割臺。

自此,攀桂無枝可攀,絕意仕途,終其一生以鑽研詩詞古文為生活重心,隱居避世,更因感受到自己身處棄絕之地,身為棄絕之人,改名為繻,字棄生。並援引漢代東方朔、宋代蘇東坡,以及唐代詩人項斯的典故,將自己的書齋,命名為「寄鶴齋」,撰寫了一篇〈寄鶴齋賦〉抒發心志。

【棄生之夢】

綜觀洪棄生的作品,有許多描寫夢境的詩作。在他的夢裡,有「潛移窈窕過蓬戶,羞露娉婷上玉階」的柔情嬌羞;也有「為遣閨愁送異書,惆悵今生逢已晚」的無可奈何;有夢見好友時,「天南鴻雁不時遇,九轉腸迴九曲河。昨夜見君秋夢裡,可曾風雨話如何」的感慨與期待;也有「空中聞笙歌,忽見天門砉。崔嵬帝座中,冕旒映金碧」,描述自己踏入天界,窺見一室輝煌的驚嘆。

而在長達九卷的《寄鶴齋集卷》中,除了以詩文陳述殖民統治所帶來的破壞感、廢墟感,以及自己強烈的違和與放縱外,則更有顯現棄生穿梭於現實與夢境的記夢之作,如〈說夢〉與〈偶得夢境頗覺奇壯歌以紀之〉。〈說夢〉詩共兩首,均是在詩作前半敘述一種生活與理想的困境後,再描述夢境,呈現出詩人理性地把真實世界與夢中所見交相對比的情況。在〈說夢〉的第一首作品中,詩人先是描述了一個被連日陰雨所困的讀書人,既認為自己坐擁萬書,如同統轄百座城池的將軍;但偏偏天氣冷冽,讓他「讀書握筆呵凍玉,硯凹礧磈冰棱棱」。

洪棄生,《寄鶴齋集卷》第五卷中的〈說夢二首〉,此為詩題。(藏品/洪小如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洪棄生,《寄鶴齋集卷》第五卷中的〈說夢二首〉,此為詩題。(藏品/洪小如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洪棄生,《寄鶴齋集卷》第五卷中的〈說夢二首〉,此為內容。(藏品/洪小如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藏品/洪小如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洪棄生,《寄鶴齋集卷》第五卷中的〈說夢二首〉,此為內容。(藏品/洪小如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藏品/洪小如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這樣的處境,如同他的人生。前半段的生命,期待透過科舉考試得以封侯拜相,卻又在臺灣被割讓之後,被迫一朝墮落,庸庸碌碌的日子只是讓自己可以苟且偷生,失去了追求顯達的資格,也失落了隱居的道路。而如此矛盾的狀態,複製到了夢裡。讀書人化身武將,先在月色中踏馬出關,蕩平邊塞韃虜,一時風光無兩;但轉瞬間,玉關人老、陰山無草,所有的功績又灰飛煙滅。到底什麼是真實?什麼是他真正能把握在手中的?就連燈火也只是忽明忽滅地無法回答。跌宕起伏的情緒,透露了詩人擺盪於壯志與愁苦之間的矛盾。

如此矛盾的情況,在〈偶得夢境頗覺奇壯歌以紀之〉又再一次體現。這是一首非常有戰爭感的作品,詩人同樣在夢中化身武將,鎮守天門關的他,除了看見人世間「天狗食人天魔飛,赤帝下走白帝死。鯨鯢上陸添角牙,百足之蚿為長蛇」的硝煙四起,亂事叢生;也觀察到「土怪夔魖水怪魍,交奪龍宮紛騰拏」的爭權奪利、分疆裂土等現象。他想要追問天帝,尋求一個公平的答案與懲處,卻又被其他天兵天將阻攔,只能眼睜睜看著「帝顧而嘻似無能」,回以一種似笑非笑,無所作為的態度。值此衝突之際,詩人的理性讓他跌出夢境,回到現實。

洪棄生,《寄鶴齋集卷》第四卷中的〈偶得夢境頗覺奇壯歌以紀之〉。(藏品/洪小如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藏品/洪小如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洪棄生,《寄鶴齋集卷》第四卷中的〈偶得夢境頗覺奇壯歌以紀之〉。(藏品/洪小如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藏品/洪小如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這似乎顯現了洪棄生慣常的壓抑狀態,即便在夢境中,也無法恣意流洩自己的渴望與抱負。斷裂的現實延續到了夢裡,那些白日不可觸及之地,終究只能拼成一張破碎的地圖。他人吹夢,是將現實的失落,藉夢吹成圓滿;然而棄生的吹夢,除了轉換身分,好像很難有更多的補償與修復。

然而若回首洪棄生在〈寄鶴齋賦〉中,描述自己對於凌霄之志的守護,以及他在日治時期所撰著,包括各種社會寫實、政治評論、歷史評詠、旅遊雜記等大量作品,並在蔡惠如、林幼春等人所組織的「臺灣文社」中持續發表,更參與陳懷澄、莊太岳等人成立之「大冶吟社」,或許還是可以看見,洪棄生的仙鶴之夢雖然從一品大員的補服上被剪下,從來沒有實現;但在他心底始終還是養著一隻鶴,養著一個修養個人品格與延續文化的夢。

★ 作家小傳

洪月樵(1866-1929),名一枝,又名攀桂,字月樵。日治後改名繻,字棄生,彰化鹿港人。清治時代的詩作對於胥吏之貪贓枉法、剝削民脂、欺壓良民等惡政暴行嚴予抨擊,對政府的新舉措、舊制度,提出庶民觀點的直言批評,是勇言能言的時政論者。進入日治之後,徹底反對日本統治,參與武裝抗日活動,詩作對日軍、日政保持熾旺的批判火力,不因時代不同改變其一貫的作風。

★ 自我介紹

徐淑賢,花蓮人,國立清華大學臺文所博士。國立清華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兼任助理教授。曾出版碩士論文《臺灣士紳的三京書寫:以1930-1940年代《風月報》、《南方》、《詩報》為中心》(2013)。博士論文〈1920年代至1930年代北台灣傳統文人的書畫鑑賞、推廣與商業活動〉(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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