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文學虛擬博物館

李敖警告：「要提心吊膽看」我的禁書題贈本  

Li Ao's Warning: "Read with Caution" - My Gift Edition of Banned Books

文・圖｜應鳳凰

朋友總好奇：「你怎麼會認識李敖？」說來你不信，逛舊書店認識的，在早年的牯嶺街。他買書不像我們一本一本慢慢挑，常常一買就一大箱──能寫海量批評文章，倚仗的正是臺大歷史系出身，掌握龐大資料的能力。

解嚴前李敖自辦一份《千秋評論》，名為叢書，其實雜誌。驚人的是：他身兼編者、作者、版面設計、出版發行、總務會計；一人包辦一切，難怪人在牢裡，書照樣發行。書常禁，乾脆用自己姓名登記為「出版社名」：文責自負，不拖累旁人。這時期正是史稱「李敖以一人敵一黨」，風光於文化出版界的1980年代。

說「風光」是指刊物「橫掃書市，風行一時」──《千秋》期期被禁，月月仍準時出刊。雜誌越禁越好賣，通過各種管道買書的「地下讀者、敖迷」越來越多。別人辦雜誌是「燒錢」，他卻是財源滾滾，持續出刊超過一百期。面對威權政府，「文化頑童」仗著一身文史才學，把一位書生「寫字威力」發揮到極致。他說：「我一定要根據公開的材料，把國民政府給公然開掉」。國民政府政權最後「和平轉移」，多有書生們鍥而不捨衝撞文網的功勞，鄭南榕是另一個例子。

書生攻防打仗，拿的是一支筆。戒嚴期間李敖首先發難批評蔣介石；雜誌上舉證歷歷，揭露蔣氏言行犀利不留情面。用李敖自己的話：「天不生李敖，萬古如長夜，沒有李敖，大家必然還在國民政府瞞天過海的謎團裡迷糊下去、沉淪下去、人云亦云下去。」

系列文字集成《蔣介石研究》，1986年初版，大半是考證史辨文章。出版不久，得到作者親筆題贈，扉頁一行字：

…要提心吊膽看 

短短六字警告，表面看三分開玩笑，其實詞句背後帶有幾層含義。

此書出版第二天即遭「警備總部」查禁。「題簽日」（11月6日）與版權頁印的「出版日」（10月31日「蔣公誕辰」）相差雖只五天，但它如假包換已是一部「禁書」，讀之者不可不慎。

其次，查禁於他如家常便飯，沒在怕的。小輩如我卻是「黨國教育長大一代」乖小孩，必須「提著心吊著膽」閱讀；「李敖式警告」其實也是劑預防針，免得讀時缺乏心理準備，讓文章給嚇到。「警告式題簽」讀來幽默，卻也洩露威權時代的社會氛圍。

作家在自己書上題簽，有時是與簽書對象「說話」，有時則「與自己對話」，比如題詩一首，抒發胸中塊壘。1998年受贈一冊《李敖回憶錄》，扉頁題辭：

長河砥柱，人海慈航／斯文在茲，送給鳳凰。

「斯文在茲」的自信自傲，歷史家本色表露無遺。李敖書簽名蓋章外，都有詳細日期。房中題簽書不少，唯李敖簽名本不單標記哪年哪月，更到「日」的精確程度。前述「禁書題句」若非作者的「詳細日期」，難以呈顯題詞背後幾層深意。

歷史家傲氣與幽默，也透過書名表達。書櫃還收藏一本簡體版「李敖妙語」，書名：《上帝管兩頭 我管中間》，典型李氏手筆。內中題簽則流露他傲氣之外謙和的一面。題辭是：「沒有某某某，何來這本書」。

對照簽贈年月日的1993年（也是出版年），清楚說明著：我編的六冊《李敖語錄》出版在此書之前。1989年先印臺灣版，後來有香港版：兩地開本大小、設計風格不同，銷路都不差。聽說李敖作品在大陸是禁書，果真如此，這部漏網之魚加李敖親簽，只怕水漲船高已然身價不凡。 

圖說：

1.《蔣介石研究》一書，李敖題簽「要提心吊膽看」。

2.《李敖回憶錄》一書，李敖題字：「長河砥柱，人海慈航，斯文在茲，送給鳳凰。」

3.簡體字版李敖妙語《上帝管兩頭，我管中間》一書，李敖於此書題簽：「沒有應鳳凰，何來這本書」

應鳳凰

臺北市人，臺師大英語系學士，美國德州大學奧斯汀校區東亞系文學博士，曾任「中國時報人間副刊」資料主編，成功大學臺灣文學系副教授，現已從國立臺北教育大學臺文所教授職退休。半生致力於臺灣文學史料的整理，編有《光復後台灣地區文壇大事紀要》、《一九八○年文學書目》等工具書，著有《筆耕的人》、《台灣文學花園》、《五○年代台灣文學論集》等專書。

*原刊載於《臺灣文學館通訊 —— 閱：文學》8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