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文學虛擬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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噤聲的密室──白恐文學讀心術

疾駛而過的列車(4)

關掉祖國的濾鏡之後失靈的方向盤邊緣之處的無力頑抗


 

關掉祖國的濾鏡之後

戰後,大部分臺灣人喜悅地投入祖國的懷抱,學國語、穿旗袍,成了新生活的象徵。同時卻也迎來國家認同的混淆,漸漸看清國民政府搜刮圖利的現實。治安惡化、物價飛漲、失業狂潮,使人民心生失望與憤怒,別無選擇地視共黨為打倒國府的唯一希望。這支反國府的戰隊,在二二八事件後逐漸壯大,其中當然有深諳理論的社會主義青年,但更多的只是不滿現實的人民。

面對死神的逼視,一切都在「地下」秘密進行。於是形成了另一群被革命事業排除的、剩下來的人,大部分是女性。有的始終不知道身邊的人做了什麼?為何消失?有的因好奇心與醋意,釀成無法挽回的悲劇。

 

同時又想起如果自己的丈夫跟蕙英的丈夫一樣,那怎麼辦?心中擔憂起來。忽而看見蕙英的便便大腹,心裡有一點兒怪異意念掠過。那是貪官汙吏的腹兒嗎?想起蕙英所說的話,不覺一怔。

吳濁流〈波茨坦科長〉(1948)

本小說於1948年以日文寫作、發表,描寫本省女性玉蘭誤把對祖國的嚮往,凝結成對丈夫的憧憬,因寫及外省官員的貪汙腐敗遭到查禁。

 

「有一次我和同學用日本話聊天(這是我們最熟悉的語言),被她們聽到了,就破口大罵:『日本走狗,妳們做了五十年的日本奴隸,還忘不了日本主子。』弄得我們在學校像啞巴一樣,什麼話都不敢說。」

陳垣三〈浦尾的春天〉(2005)

本小說道出戰後臺灣人迷失國家認同的困境,在臺灣成長的阿月姊,被來自中國的高中同學鄙視為「雜種」、根本不是中國人,以日語交談時又再度被譏諷。

 

她跑到派出所只不過是告發他私藏一箱書而已。那天,來的人的確把家裡和租書店都抄得亂七八糟,還把上了鎖的那箱子書帶走。不過如此而已。說是槍斃,恐怕只是嚇嚇人的罷。等文惠跟著母親奔到馬場町,她可不得不相信了。

郭松棻〈月印〉(1984)

本小說描寫少女文惠因告發一箱她不被允許打開的書,使得丈夫鐵敏被槍斃了。1950年代,新竹興中書店老闆傅煒亮的妻子姚釵,因嫉妒丈夫的祕密聚會有其他女性參與,憤而向憲兵隊舉發,導致大批書籍與發報機遭查獲,丈夫傅煒亮與新竹縣立中學(今建華中學)國文教師黎子松也被槍決。

 

父親沒有再回來,丈夫又是不見了的。

***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前,那原是槍斃人的地方。

李渝〈夜琴〉(1986)

本小說以意識流的手法,描繪被留下的外省婦人如何度過餘生。郭松棻〈月印〉、李渝〈夜琴〉同為白恐名篇,夫婦倆旅美期間,因投身海外保釣運動、發表反政府言論,遭列入不得入境的黑名單,直到解嚴才解除。

 

「我回來的時候──我回來的時候,如果妳還沒結婚,我們現在不會是這個樣子。」「哇,說得好像只有我錯──」她掩著鼻子和嘴,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放開手說:「你用血寫什麼給永遠的琳瑯,然後再沒來信──我以為你就這樣消失了,後來──算了,我不想再去喚醒這些混亂,這些傷心,簡單說,後來我就努力,靜下心,幫父親支撐我們家。」說著,她掩起臉,幾次啜泣。

東年〈去年冬天〉(2019)

1980年完稿,1983年於紐約《世界日報》連載,曾因新聞局禁令無法發表。1984年由聯經出版,2019年為收錄於《讓過去成為此刻:臺灣白色恐怖小說選》進行摘要修訂。

 

 

失靈的方向盤

時代是一臺開得太快的列車,懷抱「改造社會」理想的人奮力跳上車、衝進駕駛室,急著把列車開往他們認為正確的方向。有人被強推上車,推他的人卻又拍拍他的肩膀說:改開反方向吧!曾經上車的人,有的疲憊於這樣看不見目的地的旅程,提前下車了。

1940年代,有臺共黨員在二二八後逃往中國,卻發現共產主義日益超出他的理解;1960年代,知識分子在秘密集會中,爭吵著文藝界、國家的未來方向;1980年代,鄭南榕是張開雙臂試圖擋下列車的烈士,以生命換取政府對議題的重視。

 

林盛隆是一個月以後在南部的一個小漁港被逮捕的。他的偷渡計畫被經手的流氓出賣,錢卻被這個告密者連同獎金一併吞了。他乘坐「專車」回臺北的那天,余廣立剛好領到護照。跟一般人的綠色普通護照不同,他那本是深藍色的外交官員護照。

劉大任《浮游群落》(1976)

1976年完稿,先後於香港《七十年代》、紐約《新土》、臺北《亞洲人》等雜誌連載。1982年由香港臻善出版,臺灣則遲至1985年才由遠景出版。現今用來形容觀點一致的流行語「同溫層」,早在該小說出現,是知識分子的聚會場所,也是只有他們才懂的三個字。

 

「我不認識你!」
一個西裝筆挺的傢伙,拍拍賴索的肩膀,解了韓先生的圍。然後所有人坐進了兩部黑色轎車,一溜煙地駛上泛著銀光的街道。
電視臺巨大的陰影,彷彿一個無窮無盡的噩夢,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另一邊,整個世界忽然只剩下他一個人。
「我是賴索,我是賴索,」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只想說,說,好,好久不見了。」

黃凡〈賴索〉(1979)

小說中賴索被韓先生加入社會運動陣營,惹來十年牢獄,韓先生卻上電視推翻過去的言論。黃凡運用時空交錯的意識流技巧,道出臺灣人民面對兩極的意識形態無所適從的心境,於1979年獲時報小說首獎。

 

可惜文革一來,一切都變了樣。
在「清理階級隊伍」和「整黨」階段,老人一次也沒過關。他的地主家庭出身,早年在日本留學的經驗,被捕下獄的表現,「三八事件」中的作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時代的言論……全部都拿來重新審查。

陳若曦〈老人〉(1976)

 

後來雜誌燒成一片焦黑廢墟,他不是全無預料,是不相信真、會、發、生。死去的人果真履行其誓言:Over My Dead Body。死去的人像一把火,燒燙了他們這群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旁觀者。抒情小景結束了,史詩故事進入精采主軸,很多朋友就在那時明確介入了政治,可他卻發不出聲音,槁木死灰地沒法再做什麼。

賴香吟〈暮色將至〉(2008)

「國民黨抓不到我的人,只能抓到我的屍體。」1989年,鄭南榕為了堅持百分百言論自由、拒絕遭判亂罪起訴逮捕,於《自由時代》周刊總編輯室自焚。

 

陳謙 〈朋友──五〇年代思想記〉手稿 (1997)

陳謙1997年發表於《文學臺灣》的詩作,描寫白恐時期追求民主的艱辛,他對友人鄭南榕投入民主運動而犧牲感到悲痛,也對自己為了顧及生活而退卻感到歉疚,並期許正義實現的那天,道出當時許多人的心聲。

 

 

邊緣之處的無力頑抗

不具政治意識、不期待改造社會的人們,只專注於自己的生活,從未想過要搭上時代這臺開得太快的列車,卻誤闖軌道,被狠狠撞翻在路旁。冷戰框架下,資本、共產兩大陣營的對抗,使受到美援扶持的臺灣與各國,建構出一種獨裁開發型國家體制,連帶影響經濟政策。

於是,在工業化、現代化快速發展下,就有了被犧牲的農業與農民,還來不及搞懂資本市場機制和法規,就被詐騙了心血。也有到大城市碰運氣的工人,「碰」一聲撞上美軍上校的轎車,不知是好運還是壞運?直至1980年代,原住民還得為了自己不斷被改動的名字走上街頭。

 

「喂,林警員,慢一點。」林鐸一看情形不對,就出來理論說:「你說侵占別人的東西是錯的,為什麼你不去把林烏父子捉來,他拿我們那麼多穀子,你們吭都不吭聲,哦,今天我們只拆他一片瓦,你就捉我們,什麼意思?」

「對!伊娘!搶一塊錢判死刑,搶一百萬一千萬的人卻連一點罪也沒有,這款的法規!」廖樹忠也罵著。

宋澤萊〈糶穀日記〉(1978)

 

咬到蘋果的人,一時也說不出什麼,總覺得沒有想像那麼甜美,酸酸澀澀,嚼起來泡泡的有點假假的感覺。但是一想到爸爸的話,說一隻蘋果可以買四斤米,突然味道又變好了似的,大家咬第二口的時候,就變得起勁而又大口的嚼起來,噗喳噗喳的聲音馬上充塞了整個病房。

黃春明〈蘋果的滋味〉(1972)

本小說描寫工人江阿發被美軍上校的轎車撞斷一雙腿,卻因此換來往後安穩的生活。一家人在潔白病房裡啃著蘋果,那滋味難以言喻,就像他們還不知道該以什麼心情,面對這突來的強運。

 

路燈一盞盞地亮起來,我們又看清鎮暴警察,像站立的木乃伊,然而中山樓卻沒有燈光,我們原住民被耍弄了,國大們已不聲不響地偷溜下山了。
上天好像要告訴我們趕快回家了,風雨交加地催趕我們,大家互稱「臺灣原住民」後,迅速離開那令原住民感到恥辱的地方。

拓拔斯.塔瑪匹瑪〈尋找名字〉(1992)

1984年12月,臺灣原住民權利促進會成立,向國民黨政府提出正名要求,此後展開長達11年的正名運動:包含修改「山地同胞」的稱呼、要求回復部落傳統姓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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