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文學虛擬博物館

其實我沒有刺的
也尚未愛過別人，那種
可能與我不同或近似的人
還未能聚首，看看自己究竟能否
被醫好天生溫柔的病
讓別人願意擁抱並且明白
他們不會受傷

只是這下也無關緊要了
我留下一片花瓣壓進歷史
留下一點香氣給母親帶著
什麼都好好的，未來交給世局
沒有人能再真正定義我

我若是天空
也要是清澈的天空
我若成大海
也要是薄透的輕浪
我若是愛人
也要愛自己想愛的人

──追奇〈玫瑰少年──寫給葉永鋕〉《結痂》（2017）

⁍ 2000年，屏東縣的國三男生葉永鋕，倒臥在學校廁所血泊中，送醫後身亡。葉永鋕性別氣質溫柔，長期遭受性霸凌，嘲弄娘娘腔、脫褲子檢查，只敢在下課前五分鐘匆匆如廁，導致悲劇發生。

這起令人唏噓的霸凌事件，導因社會對性少數的歧視，2004年臺灣制訂《性別平等教育法》，教育部在校園全面推動性平教育。葉永鋕被稱為「玫瑰少年」，是臺灣多元性別教育的重要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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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生：升上五年級以後，我突然不能跟女生一起玩了。

在那之前，我能把頭髮留多長就多長，只跟女生一起玩。四年級升五年級的暑假，會分出男生跟女生那條線。我不得不加入一些班上的男生團體，他們叫我把頭髮剪短。我想跟女生玩跳房子、丟沙包，但我已經不是她們的一份子了。

……我不知道我這樣算是什麼，沒有可以學習的對象、也不知道哪裡有像我這樣的人。

我開始相信我腦中的聲音。
我是個怪胎、變態，我就是不正常。
我這輩子就是這樣了。有你在我覺得很好。

──簡莉穎《服妖之鑑》（2016）

⁍ 簡莉穎的舞台劇《服妖之鑑》，以衣著為主題，描寫白色恐怖時期的性別壓抑。主角凡生是警察局長，濫權逮捕刑求政治犯，場景在一次訊問嫌疑人湘君之時急轉：凡生被發現穿著女裝的癖好，於是悠悠傾吐性別認同障礙、自小遭到欺凌的心聲……。最終，凡生選擇自我壓抑，繼續戴上陽剛假面為國家暴力服務。

從來沒把老師當成男性。從不知道老師把她當成女性。老師開口了：妳拿我剛剛講的那本書下來。思琪第一次發現老師的聲音跟顏楷一樣筋肉分明，捺在她身上。

她伸手踮腳去拿，李國華馬上起身，走到她後面，用身體、雙手和書牆包圍她。他的手從書架高處滑下來，打落她停在書脊上的手，滑行著圈住她的腰，突然束緊，她沒有一點空隙寸斷在他身上，頭頂可以感覺他的鼻息濕濕的像外面的天空，也可以感覺到他下身也有心臟在搏動。他有若無其事的口氣：「聽怡婷說妳們很喜歡我啊。」因為太近了，所以怡婷這句話的原意全兩樣了。

──林奕含《房思琪的初戀樂園》（2017）

⁍ ＃MeToo全球風潮出現前幾個月，臺灣作家林奕含2017年處女作《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主題就是極深刻的師長性侵情節。少女房思琪崇拜看似博學的補習班國文老師，因眷戀文學語言的唯美和意境，半推半就之下發生性關係，卻無法面對羞恥感，努力洗腦自己是喜歡老師的，後來還是無法承受矛盾而住進精神病院……。這本書的內容像極了作者的生命片段，而現實裡的作者，在新書出版後三個月自殺身亡。

文學裡的房思琪，觸動臺灣許多女性的心聲，大量站出來分享類似經驗、集體辨識各式各樣的性暴力，匯流成對抗加害者，支持被害人的堅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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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殊輕易就上了當，把自己年幼的手心讓給了食蟲花：先是手心，再是手背，繞著手腕逗留一陣，沿手臂的內緣向上，來到肩膀，再往下滑進腋窩。

夏末的溽暑中，男人掌心冒汗，像肉食者分泌的唾液。要等到被揉得很煩很累很莫名其妙了，殊殊才懂得抽身。

殊殊並不了解肉體的價值。她不知羞恥。假如她不怪罪那個人，大人們會說，是這女孩自找的。

──胡淑雯〈浮血貓〉《哀豔是童年》（2006）

⁍ 胡淑雯〈浮血貓〉，描述小女孩遭到獨居榮民的性騷擾。小女孩不懂身體侵犯的意義，也不懂反抗，只能沉默忍受。小說揭示了家長羞於與小孩談性的教育空隙。

父親，我可以對你坦白嗎？
我是G的。
我和你有多少分相像？
你也是G的嗎？
如果有一天我也愛上一個像你的男人
你能夠原諒我嗎？
受困苔蘚蔓生的城市
從健身房浪跡到游泳池的旅程
眼神交換之際
突然綻放的肉體
我如何保持安靜
「我愛你」
絕非埋葬在兩人間的私事
怎樣的愛人在我後面？
怎樣的愛人願意來到我的下面？
你不想知道嗎？我是你的兒子也是戰火中的同志第一次，請讓我
如是活著
青春到了最鮮豔處
隨時可能蒸散
父親，我可以對你坦白嗎？前方風雨仍無止盡
愛我的男人都來了
渾身濕透，像你
仔細擦乾我的身體
後記：父親節，獻給所有與父親失和，或本身也是父親的男同志。

──鯨向海〈致你們的父親〉（2002）

⁍ 鯨向海這首詩，是一則動人的敘事，以兒子期待父親認可的情懷，堅定性向、冷靜請求、終於接納。鯨向海的後記，更特別鼓勵受困於原生家庭的男同志，祝福他們拿勇氣換取擁抱，不再自艾自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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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過後，天空邊緣殘留著藍紫色的晚霞，懸著一輪十六夜的滿月。

雪子與小早並肩散步，安靜走出知如堂的庭園，走上夏季裡會到處掛滿時計果的小山丘，繞徑農田水圳周圍，一直走到天空完全。掛上黑幕，僅剩月光照路，圳裡流水波光瀲豔。

月光下，兩人走了很長很長的路，誰也沒有先開口。儘管什麼都沒有，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感覺落花掉落頭頂、地面鋪滿柔軟花泥而抬起頭來，發現月亮和銀河都清晰可見。以前她們曾經躺在內埕裡指畫，那個是北斗七星，那個是春季大鑽石。

雪子癡癡凝望樹縫之間美麗璀璨的夜空，小早或許也有同樣的感觸，不知道什麼時候兩人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楊双子《花開時節》（2017）

⁍ 臺灣的文學創作，近年大量出現BL（男男愛）及百合（女女愛）的主題，將性別意識的邊界推得更遠。這種書寫風格，可以看到本土言情小說及日本動漫文化的影響。BL和百合的書寫者，不僅年紀輕、數量多，寫作技巧也多方精進。例如從歷史挖掘素材的楊双子《花開時節》，以百合情誼之「輕」寫殖民統治之「重」，是百年前楊千鶴的同名小說重新活出當代少女愛的版本。新生代的小說家，將多元複調當作創作日常，本土與外來交響共鳴，大眾文學與嚴肅文學的界線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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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欄杆，不知道過了多久，學姐走到我身邊。

「原來你在這裡。」她說。
「我今天覺得很幸福。」我也是。
「但是這樣想的時候，突然覺得有種罪惡感，我真的可以獲得幸福吧？」我說。
「是你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風夾雜著海洋的味道，迎面而來的觸感溫暖濕潤，視線內是廣袤的黑暗海面。

「我們可以在一起嗎？」我說。
「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問了。」

──李屏瑤《向光植物》（2016）

⁍ 李屏瑤在《向光植物》說，「我想寫一個女同志不自殺的故事」。是啊！自從留下蒙馬特遺書的邱妙津以來，難道女同志的情感註定以悲劇收場？李屏瑤否認，認為人們即使互不相同也都不用躲藏，無須多問、不需罪惡感，因為幸福是一種向光生長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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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雙手緊握
在黑暗中 我不會把你放開
小心翼翼的走著
再過不久 一定就能看見光

你相信我吧 雖然我跟你一樣害怕
但我們可以一起尋找答案

你相信我吧 就像我相信你一樣
相信我們能一起迎接天藍

──鄭宜農〈光〉

⁍ 千禧年降臨，臺灣政權輪替，副總統第一次出現女性。2003年臺北舉辦同志大遊行，從此成為他們的驕傲和自信。雖然，性別暴力並未絕跡，然而，我們必須溫柔不棄，彼此相信，像鄭宜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