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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文天文臺】黃震南:臺灣!這是我蔡培火的日記!你收下吧!!

作者:黃震南
2021/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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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為什麼挑選這個藏品】

  什麼樣的人,會在日記裡,以「臺灣」為敘述對象?他屢次呼告:「啊!臺灣!我看汝是還有救的樣子!」「臺灣呀!我為要汝進步,不知飲了多少無人知道的苦杯!」

  他是蔡培火,與林獻堂、蔣渭水齊名,讓臺灣總督府極為頭痛的人。這樣經歷三個朝代、從在野走到宮廷、活動力永不停歇的社運者,壯年時期的日記,展現出他政治的覺醒、行動的毅力。他的親筆記錄,確實是他自發地送給臺灣的禮物,一字一句,都是時代的掙扎與見證。


  我的名是蔡培火,95歲,現在是主後1983年正月……正月元旦過不久,是正月4日。

  好,幸虧都還記得,意識還算清明。自從在浴室跌倒之後,已經臥床一陣子了,老人真的跌不得,醫生說是併發支氣管炎,跌倒怎麼會併發到這裡?結果,就躺在床上了。每一覺醒來,就覺得腦子裡裝的東西,不如前一天多。

  時日無多,我知道。終於,我也要跟上他們的腳步了。

  葉榮鐘君前幾年就先過世了,雖然我們最後鬧得很難看,反正我覺得葉榮鐘君從年輕時就對我有意見,現在決裂也只是借題發揮而已。五十年前我勸他少抽煙、喝酒,省點花錢,畢竟他在東京讀書的食宿費都是獻堂先生給的,卻老拿錢去添購衣裝,一個人就有十幾條領帶,你有那麼多脖子嗎?有一次我唸了他幾句,他就對我表示出反感。唉!枉費我對他的期待![1]

  在更之前先走的是林呈祿。他年輕時就與我不合,仗著長我幾歲,處處欺壓我,我也只是退讓。不過老來我們倒是經常見面,每個月邀兩三好友聚餐一次,同樂殘年。[2]回想起來,我的老朋友真的很少啊,是不是年輕的時候都得罪光了——

  我跟羅萬俥打過架,喔不對,那次我為大局忍住沒回手,[3]我怕我下手不知輕重。我也跟獻堂先生吵架吵到咳血,[4]唉,本來他與基督教也很熟的,恐怕是那次大吵之後,把他氣得轉向學佛了。雖然如此,當年我們一起合作幹大事的時候,也著實有不少成果……那時真年輕……年輕真好。

  那時候,我和陳炘、萬俥君請求獻堂先生擔任《臺灣新民報》的社長,獻堂執意不肯,跟我們玩全島捉迷藏,我們分頭從臺中追到臺北,從臺北追到關子嶺,最後在臺中才等到人。[5]沒辦法,再辛苦也要硬著頭皮上,臺灣的言論自由,需要一個有力者來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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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培火和陳炘、萬俥君請求獻堂先生擔任《臺灣新民報》的社長,獻堂執意不肯,跟我們玩全島捉迷藏…… (藏品/黃震南提供,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還有一次,臺灣總督府說要放寬發行許可證給鴉片吸食者,我找過前任總督伊澤多喜男討論過這件事,他也同意鴉片必須廢除,用鴉片來賺錢是國家的恥辱;[6]我也曾直接進總督府找警務局長和衛生課長,質問當局對鴉片問題的態度;[7]在我們不斷陳情、拉攏的工作下,最後臺灣總督府終於撤回放寬鴉片的決定了!實在高興!感謝天父!

  還有我一生的志向:推動白話字運動,最早決心要做就是從1929年的元旦那天開始。[8]臺灣本來就是說臺灣話的人比較多,若能推行白話字,讓講臺灣話的大眾能夠用拼音讀寫自己的語言,就能快速掃除文盲,讓臺灣邁入文明社會。好不容易編印了課本、開了一次白話字研習班,後來老是受到當局的刁難。[9]後來我退而求其次,改用日本假名拼寫臺灣話,辦了幾期依然受到禁止。唉,別提了,直到戰後,我依然想用注音符號教臺灣話,一樣碰政府的軟釘子。

  好想為臺灣再做些事,可惜時勢總是不讓我放手做。

  人們總以為我加入國民黨了,呼風喚雨了,可以實現自己的夢想。然而事實不然,在中國式的官場裡,我這個臺灣人只是黨內的樣板。他們老是派我去做一些沒有人想做的事情,獻堂先生躲在日本不回來,國民黨怕他在那裡與臺獨勢力結合,就派我去勸他返臺。廖文毅是真的在日本搞臺獨運動,也是派我去勸他投誠。難道我長得像談判專家嗎?老是這麼惡整我,害我在臺灣人心目中,已經成為黨國的走狗。老朋友罵我「臭培火」,但是當他們出事時,我還是幫他們從白色恐怖的牢獄裡,靠著關係解救出來。

  你們真的不懂,我不是戀棧權位;而是在這種政局裡爬得越高,就越不能一走了之;一旦失勢,全家就可能被清算。國民黨連林獻堂這個老好人都不能放心了,聽說還暗中派人監視林家子孫,難道我能逃得了天羅地網?我的生活如履薄冰,不會留下把柄讓黨內知道的。哪怕是有一次我被朋友激怒,脫口說出「我支持反攻大陸,就是希望『他們』趕快離開臺灣」;哪怕是我偷偷聯絡康寧祥,支持臺灣人自己組黨,這些又緊張又痛快的美妙時刻,我都只是深深記在腦海裡,不會留下隻字片語。

  所以,我再也不寫日記了。我一生的日記,就只有這幾本。回想起來也夠精彩:退出臺灣民眾黨、推動羅馬字、寫出〈咱臺灣〉、臺灣地方自治聯盟成立、爭取《臺灣新民報》發行日刊、組織「美臺團」、協力創「一心會」、組織賑災全島巡迴音樂會、決心投入日華親善運動……我這一生,足以告慰了。

  我決定死後日記要公開。幸好幾年前我就請家裡人幫我把這些日記重新謄成國語文,隨時都能出版。臺灣人曾經做過的事,臺灣人要知道,這些記錄……是我能為臺灣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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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動白話字運動,蔡培火最早決心要做就是從1929年的元旦那天開始。 (藏品/黃震南提供,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1] 1930年7月17日日記。
[2] 1933年4月16日日記處,1963年眉批。
[3] 1933年11月21日日記。
[4] 1935年9月17日日記。
[5] 1929年1月12日日記。
[6] 1929年10月15日日記。
[7] 1930年1月7日日記。
[8] 1929年1月1日日記。
[9] 1929年7月25日日記。


★ 作家小傳

蔡培火(1889-1983),雲林北港人。在林獻堂資助下赴日深造,擔任臺灣人第一份社論雜誌《臺灣青年》之主編,提出「臺灣是臺灣人的臺灣」,成為社運名言。返臺後曾加入臺灣文化協會、臺灣議會設置請願運動、臺灣民眾黨、臺灣地方自治聯盟等團體,為日治時代專業社會運動家。戰後加入國民黨返臺,任立法委員、政務委員等。

 

★ 觀測員簡介

黃震南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臺文系碩士,藏書人、說書人、拿著藏書說書之人。著有《取書包上學校:臺灣傳統啟蒙教材》、《臺灣史上最有梗的臺灣史》、《藏書之家:我與我爸,有時還有我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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