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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開繩索,自信跳舞:2023 英國文學翻譯中心夏季學校「臺灣文學翻譯工作坊」

作者:游騰緯
2024/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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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圖|游騰緯

 

千禧年後、新冠疫情前的每個夏天,文學譯者齊聚書香古城諾里奇(Norwich),在英國文學翻譯中心(British Centre for Literary Translation,以下簡稱 BCLT)夏季學校一同切磋學習。在國立臺灣文學館、文化部駐英國代表處文化組以及 BCLT 的合作之下,2021年起夏季學校開設「臺灣文學翻譯工作坊」(Literature from Taiwan),由新加坡作家及譯者程異(Jeremy Tiang)擔任導師。前兩屆紀大偉、甘耀明在線上與譯者相會,今年終於回歸實體課程,由張娟芬帶著《流氓王信福》來到東安格利亞大學(University of East Anglia)。

 

夏季學校分為三大主軸:翻譯工作坊、譯者及出版社講座、創意寫作課程。其中翻譯工作坊最為核心,由專業譯者導師偕同原文作家,帶著學員進行翻譯,在最後一天發表成果。多數組別挑選虛構作品,而臺灣組的文本則屬創意非虛構寫作(creative nonfiction),但也並未因此特別容易。

 

著手翻譯之前,程異邀請學員各自翻譯選定文本的第一個句子:「王信福頹然坐在牢裡。」得到的結果是十三種各具韻味的選擇——在AI翻譯襲來的時代,這些分歧多樣的時態、動詞、句型讓人稍感心寬,創意還在前頭。正式進入翻譯,討論很快就熱烈起來:王信福穿的花襯衫,「花」指的是花朵圖騰抑或是鮮豔的色彩?剃頭後新鮮的頭皮微微泛「青」,這個顏色英文應該選用哪個詞?王信福得到獄中編號「二九九一」,要用數字的2991,還是拼出來的「Two-nine-nine-one」(正如尚萬強的Two-four-six-o-one)?張娟芬表示,「在他們仔細的推敲之中,我也忽然得到一種嶄新的眼光來看自己寫的東西。」

 

不過,程異曾發過一則推特:「我不在乎『字詞』的『含義』,我是來翻譯氛圍的!」這個說法雖然誇張,卻是相當真切的警語,提醒譯者要把重心放在脈絡上,而非死守字面意義。比方說,當王信福的小妹阿玉看到報紙不實的描述,氣得喊出:「胡扯!」一名學員反射般地爆出「Bullshit」,另一位學員則認為阿玉的形象不至於講話如此粗俗,因此稍微含蓄一些的「Rubbish」、「Nonsense」或「Liars」等或許更加適合。除了視覺描述與日常語言,看似簡單的動作,也能讓譯者傷透腦筋。文本摘錄《自由時報》報導案發過程:「王嫌抓著『阿傑』的手扣板機。」那麼,王信福到底怎麼抓呢?是抓起阿傑持槍的手臂,讓他扣板機?還是抓著阿傑持槍的手,壓下他的手指去扣板機?為了更清楚理解這句話,程異甚至邀請學員起身還原現場。 

 

對譯者而言,作家在一旁隨問隨答相當奢侈;對作家而言,這也是與譯者建立深厚信任關係的難得機會,張娟芬在臉書分享喜悅:「翻譯工作坊是我第一次遇到有人這樣仔細地閱讀、分析、檢視我的作品,並且準確地理解。當初隨意擲入大海的瓶中信,竟然得到了回音。」其實,譯者同樣喜悅,這些經過無數修改的回音也被謹慎對待了。

 

夏季學校的全名為「國際文學翻譯暨創意寫作夏季學校」(International Literary Translation and Creative Writing Summer School), 顯見 BCLT 重視創意寫作作為訓練專業文學譯者的方式,是臺灣的翻譯教學現場缺乏的實踐。我分配到小說家 Julianne Pachico 與詩人、譯者 Cecilia Rossi 的課程。Pachico 指引學員以「童年記憶」為題,透過自動書寫產出文本,再分別以第一人稱與第三人稱改寫,藉此探索感官書寫的可能性,觀察不同人稱賦予文本的色彩。Rossi 則先以詩人 Matthew Welton 的「鏤空範本」(stencil)實驗詩為範例,透過填空來寫詩,重點在於安排音韻與音節,藉此提升音樂性的敏感度。第二個寫作練習脫胎自烏克蘭文譯者 Jennifer Croft 的散文,挖掘記憶中具有特殊個人意義的詞彙。許多學員在課前表示相當緊張,覺得無法有所產出,但在這些練習的引導之下,逐漸擺脫平時跟隨的作者影子,邁開自己的的步伐。

 

由於新手譯者不容易見到翻譯產業的真實樣貌, BCLT 安排了三場講座請資深譯者與出版從業人員為學員揭開層層帷幕。希伯來文譯者 Jessica Cohen以「不情願的編輯:譯者與流動的文本」(The Reluctant Editor: Translating Unstable Originals)為題,分享與作者合作的過程如何扮演編輯的角色。她面對的原文時常有待編輯、尚未發表,甚至根本是半成品。這種情況打破了一般認為原文神聖而不可侵犯的圭臬。柯恩強調,她的翻譯策略是「對英文忠實」,因此在尊重作品與作者的前提之下,運用「改寫」與「調整結構」來翻譯。

 

「用愛翻譯:翻譯協作經驗談」(Translators With Luv: Collaboration in Translation)則由三位韓文譯者 Anton Hur、Slin Jung、Clare Richards 分享協作以及建立社群的重要性。三人能夠在一個月內協力順利翻完防彈少年團官方自傳,關鍵就在於他們早已建立社群,對彼此抱持無比堅定的信心。 Slin 談及韓文譯者社群「抽菸的老虎」(Smoking Tiger)的建立初心,對有志於文學翻譯的譯者來說尤其重要:「重點不在塑造翻譯菁英圈,而是陪伴彼此。無論你覺得自己的翻譯能力程度如何,或是處於職涯的哪個階段,你都能向在此遇見的譯者學習。即便剛起步的新手譯者也有值得學習之處。」

 

「出版社座談:在魔法綠幕之後」(Publishers Panel: Behind the Green Curtain)由 Granta 的 Daniel Bird、Neem Tree Press的 Archna Sharma、Tilted Axis 的 Kristen Vida Alfaro 三位出版社編輯分享業界經驗,建議新手譯者從審書報告(reader’s report)開始與出版社建立默契,並且多多參加書展向出版社推薦自己心儀的作者,別忘記要找出能夠類比的作品。他們也提醒,準時交稿、保持良好溝通,是編輯對譯者的期待。

 

我和幾位同時參加過實體及線上課程的同學一致認為,實體課程的體驗與收穫很難被線上版取代。在現場,學員破冰速度快,分組討論迅速進入狀況,透過視訊討論似乎到第二、甚至第三天才真正熱絡起來。正式課程之外,三餐、休息時間學員幾乎都處在同一空間,可以延續課堂交流、深入認識彼此,甚至跟其他組別的學員互動。某個晚餐,我就與迦納裔美國譯者 Barbara Ofosu-Somuah 相談甚歡,交流討論了許多臺灣與迦納在殖民歷史影響之下所產生的複雜語言。當然,線上課程也有其優點,免去了移動成本,全球各地的譯者(克服時差後)可以輕鬆參加討論,讓各組成員更加多元。因此,夏季學校從明年開始,將改為實體、線上隔年交替辦理。

 

今年 BCLT 托特包印著:「翻譯(動詞),源自拉丁文 trans 與 latum,意指『傳遞過去』。」但是,譯者工作時可不是輕輕鬆鬆把語言傳遞過去,而是在各種限制與規範綁手綁腳的情況下,艱難地搬運意義。翻譯系所訓練出身的譯者,無疑戴著更多腳鐐在繩索上跳舞。可喜的是,夏季學校除了提供學習與交流的機會,更提供譯者一把鑰匙與安全的場域,暫時解開束縛,拉著同儕盡情跑跳,一種更美麗自信的舞步或許就此誕生。

 

游騰緯

自由譯者,目前就讀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翻譯所博士班。譯有《古典音樂之愛》、《藝術家之死》、《音樂之戰》。


 

「臺灣文學翻譯工作坊」(Literature from Taiwan),今年終於回歸實體課程。

圖為翻譯工作坊發表會,由專業譯者導師偕同原文作家,帶著學員進行翻譯,在最後一天發表成果。多數組別挑選虛構作品,而臺灣組的文本則屬創意非虛構寫作(creative nonfiction),但也並未因此特別容易。

對譯者而言,作家在一旁隨問隨答相當奢侈,對作家而言,這也是與譯者建立深厚信任關係的難得機會。圖為作家張娟芬與譯者互動的過程。

由於新手譯者不容易見到翻譯產業的真 實 樣 貌,BCLT安排了三場講座請資深譯者與出版從業人員為學員揭開層層帷幕。

實體課程的體驗與收穫很難被線上版取代,在現場,學員破冰速度快,分組討論迅速進入狀況。

 

*原刊載於《臺灣文學館通訊 —— 閱:文學》8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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