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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人以外的──臺灣動物文學特展

古典田園交響曲

既是牲口,也是同伴做人著拖,做牛著磨太陽旗下的人與獸動物是工具?我們是利用動物的人

 

臺灣的古典漢文學,很早就有動物。1684年臺灣劃入清帝國版圖,官員撰述臺灣,就滿是原住民捕獵、漢人墾牧的事蹟。三百多年前的主旋律,動物其實是一種人類可利用、可役使的工具生物。

  

 

 


 ✧  既是牲口,也是同伴

臺灣古典文學襲自中國大陸,最初的作者多是南來的地方官。清初這些「宦遊文學」,一方面繼承古典詩文「言志」的傳統,另一方面也記錄南方海島「奇觀」的見聞──被番人熟練捕獵的走獸、為漢人負重運輸的牲畜──光怪陸離的臺灣動物就是資源,有如勸進帝國移民開發。清末臺灣,野地已開墾殆盡,黑熊和梅花鹿逐漸絕跡;與此同時,文人家中則是貓犬進駐,慰藉書房寂寥。
 

 

 

地不產馬,內地馬又艱於渡海,雖設兵萬人,營馬不滿千匹;文武各官乘肩輿,自正印以下,出入皆騎黃犢。市中挽運百物,民間男婦遠適者,皆用犢車。故比戶多畜牛;又多蔗梢,牛嗜食之,不費芻菽。

──郁永河《裨海紀遊》,1697

 

1697年,郁永河因開採硫磺業務來臺,當時臺灣開發程度仍然有限,他注意到島上缺乏中國北方常見的馬匹,因此交通、耕作上的各種需要,普遍依賴荷蘭人統治時期輸入的牛隻。

 

 

⁍ 郁永河《合校足本裨海紀遊》
郁永河於康熙36年(1697年)渡海赴北投採硫磺,在臺灣旅遊長達八個半月,此行見聞撰成「採硫日記」,又稱《裨海紀遊》,屬臺灣第一部中文長篇遊記。本集選錄詩48首,文19篇,以文記其見聞、以詩寄其感思,兼及臺灣早期歷史文化與古典文學富有代表性的作品。其中亦提及初登臺首見自然環境與動物之驚異。(周定山家屬捐贈/國立臺灣文學館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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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無虎,故鹿最繁。昔年近山皆為土番鹿場;今則漢人墾種,極目良田,遂多於內山捕獵。角尾單弱,絕不似關東之濯濯。角百對,只可煎膠二十餘筋。鹿雖多,街市求一臠不得。

──黃叔璥〈卷三 物產〉《臺海使槎錄》,1722

 

黃叔璥是清代首任巡臺御史,他的《臺海使槎錄》,記錄臺灣的山川地勢、風土民俗,尤其對平埔族原住民有不少生動描寫。此處則寫下野生動物與人類生存環境的消長,以及原住民與漢人之間的野味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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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犬大如黃犢,吠聲殊異。剪其雙耳,以草木蒙密,且多鉤刺,欲其馳騁無掛礙也……。捕獐鹿,發示追蹤,百不失一。

──朱仕玠〈番犬〉《小琉球漫誌》,1765

 

早期赴任臺灣的地方官員寫下的「宦遊」文學中,除了有異於中原的臺灣自然風景與動物特性,也可見原住民狩獵過程的文字記載。〈番犬〉一篇,生動寫下番犬的形象與獵捕的能力。

 

 

⁍ 朱仕玠《小琉球漫誌》
本書為清治時期鳳山縣教諭之朱仕玠著,記述他在臺任職期間的經歷見聞。書名「小琉球」,是作者為讓讀者想像其撰述所在,就如同夾於海水洶湧與沉沒之間的一地,也點出臺灣島的地理環境特色;漫誌有如今日隨筆,無分類,但內容應有盡有,包括不少南臺灣今日仍常見之風土物產,例如:虱目魚、海翁魚等。(國立臺灣文學館圖書室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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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家養一貓,搏鼠技殊精。
既免翻廚擾,亦無竊食驚。
復畜一小鳥,置在錦花棚。
嬌喉時百囀,彷佛如調箏。
空齋苦寂寞,藉以伴吟聲。

誰知鳥獸性,未許共存榮。
鳥籠難奮翼,貓搏何猙獰。
弱肉幾遭食,虎口幸餘生。

──楊仲佐〈貓與鳥〉,約1919

 

日治時期,不少文人如李碩卿、楊仲佐和賴惠川,都曾寫到養貓是為了防止鼠患,甚至說如果沒有貓,老鼠就會蹺腳。生動的敘述令人腦中浮現老鼠在家蹺腳、逛大街的畫面。但若想要貓在家中的寵物鳥面前收斂獵捕的天性,不免就令人既頭痛又為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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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把紅菱剝兩尖,調羹有婦理家嚴。
老來貪暖貍溫席,靜裡留香月壓簾。
木鐸生涯貧亦好,菜根滋味淡無嫌。
窗前寫到人間事,不盡秋懷次第添。

──賴惠川〈秋思步韻二十五首之二十四〉《悶紅小草》,1950

 

這首描寫詩人恬淡家庭生活的作品,有賢妻持家的日常場景,更藉貍(即為今日的貓)的慵懶特性,彰顯居家溫馨與幽靜安好。有貓為伴,靜裡留香,想必也是現代貓奴熟悉的畫面。

 

 


 ✧  著拖,做著磨

日治殖民時代,是臺灣邁入「現代」的關鍵期。雞犬相聞、獸力驅動的農村社會,遭到火車、工廠、電線桿的步步進逼,動物失去棲地、數量銳減,命運愈顯悲戚。日治時期的臺灣文人,把動物寫進文章,彷如看見殖民地的自己和同胞,有時無望、卻也期盼重生。

「做牛著拖,做人著磨」原喻做人本來就要勞苦,就像做牛就要拖犁一樣。我們刻意調換了字詞順序,呼應彼時同為弱勢族群的悲戚命運。
 

 

 

《文藝臺灣》5卷4號通卷28號
日治時期期刊《文藝臺灣》,即有不少動物主題相關的詩文,或是以動物為期刊封面和藏書票的圖像等。(趙天儀捐贈/國立臺灣文學館典藏)

 

 

  

⁍《豐年》21卷17期
《豐年》為1951年始發行之半月刊,內容以報導農業生產技術為主,是為臺灣農民量身訂製的一份雜誌。當時也考量農村環境及農民閱讀習慣,發行初期,採用大型版面和較大印刷字體,以適應農村中微弱的照明,並為提高農民閱讀的興趣,插印許多照片、圖畫和漫畫等。黃得時捐贈/國立臺灣文學館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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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鄉間的早晨是清涼的。雜草上的露水還重,每走一步就染濕了腳趾,感到一陣冰冷。農夫和牛的影子零星地散布在田裏,像游泳一樣,從大路上就可以望到。腳踏車和腳踏貨車從後面趕過遲緩的牛車,每一個都望一望楊添丁的臉就跑了過去。

──呂赫若〈牛車〉,1935

 

在日本統治下,臺灣社會開始初步工業化,總督府頒布《荷車取締規則》,黃牛本是鄉間運輸不可或缺的勞役動物,但眼看就要被時代的巨輪淘汰。透過以牛車為生的主角楊添丁的遭遇,呂赫若深刻刻畫了時代的轉型與庶民生活的困頓掙扎。

 

 

  

⁍《文學評論》2卷1號 新年號
呂赫若〈牛車〉首次刊載之期刊。在此小說中看到隨著日本政府帶來的工業化的改變與規則頒布,「牛車」失去其承載交通的重要性;也暗示著過去以牛與農業為主的社會漸漸被拋下轉向。此時期的牛也已轉而列入食用取向,在日本政府推行下,不少期刊文章、新聞廣告或文人日記多有相關食用牛的描述。(河原功捐贈/國立臺灣文學館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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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已下蛋,孵出了八隻小鵝,又是孩子們最喜愛的,拿走了恐怕……」

「又不是孩子們的戀人、媳婦。鵝子,都是一樣的,再買一隻充充數,孩子們不是一樣會愛牠?……等一段時間,還不是一樣會帶小鵝?」……鵝子打著翅膀叫著,像是在求救似的看著我。我覺得心痛,但在債主面前,我是救不了牠的。

──楊逵〈鵝媽媽出嫁〉,1942

 

小說描述公務人員變相索取回扣,霸道取走主角飼養多年、親如家人的母鵝。鵝媽媽的被迫「出嫁」影射殖民統治,但是牠遭遇的苦難也是「文明」常態,反映出弱勢者處境的某種普遍性。

 

 

⁍ 楊逵《鵝媽媽出嫁》
楊逵初以日文創作,1942年發表於《臺灣時報》274號,民國55年譯成中文。無論是在首次發表的日治時期,或是戰後推出中譯版的中華民國政府時期,人們同樣如鵝媽媽處於弱勢被壓榨之一方;而人們卻也時常遺忘自己也是如此對待弱勢者與未能言語之動物們。(林瑞明捐贈/國立臺灣文學館典藏)

 

🎬〈鵝媽媽出嫁〉
此首歌由歌手豬頭皮(朱約信)演唱,收錄於《楊逵:鵝媽媽出嫁》專輯中。製作人豬頭皮邀集當時樂壇歌手,透過各種實驗風格的民謠樂曲來詮釋前輩作家楊逵生平與作品,此專輯即為1993年於臺大視聽小劇場所舉辦「楊逵紀念音樂會」演唱會實況錄音。(提供者:水晶搖滾客同學會、朱約信、林良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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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雞們都張大了眼睛,驚惶四顧,在母親前後左右團團轉著,六張小口一齊鳴叫著,好像在尋問為什麼母親不再像往日一樣領牠們玩去了?母親貼在地面,時而奮力振翼,向前猛衝,但祗挪動了一點點就又沉重地倒了下來,牠的眼睛顯出痛楚的神色,絕望地幌著腦袋。

──鍾理和〈草坡上〉,1950

 

妻子宰殺了因為風濕失去行動能力的母雞,然而黃昏後,看見歸巢小雞煢煢無依的模樣,感到後悔萬分,此後一家人對小雞特意關照──某日的金色夕陽下,原本瘦弱的小生命竟已經羽翼豐滿、昂首闊步,生死循環的神聖規律,此刻展現無遺。

 

 

⁍ 鍾理和〈草坡上〉
此篇作品收錄在鍾理和的作品集《復活》中。在其作品中多為描繪貧苦辛勞的農民鄉村生活,如同作家自我的人生經歷寫照,具有自傳式色彩。《復活》一書,也由美濃畫家徐君鶴作插圖,與文相輔相成。
(國立臺灣文學館圖書室藏書)

 

 


 ✧  太陽旗下的人與獸

殖民末期,日本帝國主義擴張,1937年臺灣捲入戰爭。人要作戰,動物也不倖免。犬隻,受訓成為軍警守衛,鴿子,協助海上艦艇通信,還有「馬政計畫」將軍馬、軍犬視為「皇軍將士」。戰爭期的動物,是國家主義操控的機器。
 

 

 

⁍ 林玉山〈獻馬圖〉(1943|膠彩|131.7 × 200.2cm)
此作品為畫家林玉山於1943年創作的四屏聯膠彩畫,原為記錄二戰末期戰況嚴峻,日本政府強徵民間人力與物資做為軍用戰備等實況。1947年二二八事件發生,各界風聲鶴唳,畫家擔心被冠上莫須有罪名,故將原畫中的日本國旗改為中華民國國旗,藏匿家中多年。1999年,畫家憑記憶將已損佚的右側兩屏,補繪復原為當初原畫的日本國旗,並贈予高雄市立美術館,也為新、舊、中、日交雜的畫面留下極具歷史性的註解。(提供者:高雄市立美術館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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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書鳩。傳書鳩。憶汝宿昔帶任時。百雉城堞旦夕危。殺氣漲天奪日暉。彈雨濺。劔花煇。加之砲雷捲地起。岩石碎。肉塊飛。健翼巧縫連營間。千里行程瞬時掠。……此法近者傳西國。于陸于海皆用之。樊籠多日慣遊食。壯時羈束縮天才。賞不酬勞非所憾。生平雄志奈成灰。一朝用去長見棄。人間畢竟少恩哉。

──神谷泳山〈傳書鳩〉,1906

 

這首刊登在臺灣日日新報的古詩,呼應當時報紙上對西方世界使用信鴿傳書的功用,與引介來臺的報導。本詩生動刻畫信鴿傳書的場景,「一朝用去長見棄,人間畢竟少恩哉」二語,更可看出詩人對信鴿的同情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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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驗犬,爾生何太賤。……爾生本么小,爾死何足悲。
偶然發明一新法,用以活人人百活。
人活犬死一何偏,貴人賤畜理則然。
先生用物有深意,豈以草菅為兒戲。
吁嗟乎,越王走狗遇功臣,兔死狗烹何不仁。
高帝韓彭更葅臨,功狗真不如功人。
人功於狗必有分,以人為犬實創聞。
君不見功令煌煌著撲犬,區區試驗何足云。

──賴紹堯〈試驗犬〉,1909

 

日治時期,日本將動物實驗帶到臺灣。若從遺民書寫角度視之,試驗犬或可作為呼應詩人遭逢時代巨變,而不得不服膺日本政權的隱喻。但對於在實驗現場旁觀活體動物解剖的詩人來說,本詩流露更多的,實為對動物處境的反思與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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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氣轉涼的某個午後,黛戈接到「召集令」,前往戰場。牠被軍人牽著,卻不停地回首,至今還記得牠那雙又黑又若有所思的眼睛。聽說當牠們完成任務之後,將成為嚴寒地區軍人的保暖外套或墊物。我放聲大哭,哭到聲音都嘶啞。那是出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悲痛,即使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很心痛。

──鈴木怜子〈愛犬接到「召集令」前往戰場〉《南風如歌:一位日本阿嬤的台灣鄉愁》,2014

 

身為「灣生」的鈴木怜子,曾經非常寶愛家中一隻名為「黛戈」的德國牧羊犬。然而,隨著戰爭進入白熱化,黛戈被強制徵召,送入戰場擔任軍犬,此生再也無法相見。多年後回想,仍是心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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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動物是工具?我們是利用動物的人   𓁍  𓃗  𓅼  𓃡 

臺灣從清代移民墾荒、直至日治1940年代以前都是農耕社會。此時期的漢文學,大致把動物寫成兩種類型:一是生活實用的對象。從豢養或野生的動物獲取肉食、皮毛、藥材或畜力;二是情感陪伴的對象。愛犬貓的文人雅士、感激耕牛的辛苦農夫、疼愛牧羊犬的在臺日人,都在作品中留下身影。

動物文學在農村的意義,再來即將隨二戰結束、工業文明衝擊而巨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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