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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人以外的──臺灣動物文學特展

變調的工業邏輯

再會了,我的朋友鐵牛時代來臨沒有臉的屠夫動物是商品?我們是剝削動物的人

 

戰後臺灣,在冷戰架構加入美國陣營,因為美援而經濟起飛。動物的意義,也就被覆蓋在巨量的工廠和工人之下。動物比不過機器,因此卸下農耕地的拖拉機,卻排隊滾上養殖場的輸送帶。動物成為沒有臉的食材,是大量生產、標準規格、講求成本效益的商品。文學記下動物的往事,也記下動物提醒人類的未來。

  

 

 


 ✧  再會了,我的朋友

不少臺灣作家的兒時記憶,是田間一群白鷺鷥、窗邊隨時有麻雀、整夜蛙聲蟲鳴。但是臺灣經濟成長來勢洶湧,作家因此也記得鄉間小徑變成街廓大路、曾經生活周遭裡的動物天堂消失無蹤。
 

 

 

我讓身子微微一沉,雙腳輕輕一蹬,倏的一聲就飛揚起來……

我在這名半大不小的少年人頭上畫了個好大的問號。我是要問他:你是誰?幹什麼來的?……

但見他頭一抬,伸手摘下嘴邊的煙蒂,嘴裡嘖的一聲射出赭紅的口液。當我的第二個問號畫到他頭上時,他竟右手一揚,把那隻煙蒂彈過來。我看到他眼裏閃過來了一抹兇光,充滿憤恨。

──鍾肇政〈白翎鷥之歌〉,1978

 

小說以白翎鷥第一人稱的視角,描述在工業化發展下,面目全非的家園:水源汙染、昆蟲絕跡,友善的老農民也被開著耕耘機的凶惡少年取代,白翎鷥已經認不出熟悉的鄉間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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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冬天有人大街小巷叫賣:「麻仔!麻仔!」據說吃了果子狸,手脚就不容易凍裂,而且對身體很補。我家從沒吃過就是了。

到了後來,再也沒有什麼人沿街賣「麻仔」,報紙雑誌上開始介紹:「白鼻心快沒有了!」

──丘秀芷〈白鼻心〉《我的動物朋友》,1984

 

作者回憶1940年代的臺北市,也曾經擁有如南部一般的田野景致與許多野生動物。但短短幾年之間,原本隨處可見的白鼻心,就因人們進補的習慣而瀕臨絕種,只留下一段令人省思的野生動物消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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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母親扭開廚房水龍頭,看見一整群已經孵化的黑頭蝌蚪,連同未孵化的透明卵蛋,嘩啦啦一體滑進水缸時,她就知道,是春天降落,盛滿谷地了。那實在是神的隊伍:看那一群有的尚缺胳膊,有的未有四肢,有的根本還沒長眼的族裔,如此奮勇一搏,順著水管前仆後繼下到田野來。

──童偉格〈放鴿子〉,2011

 

詩意盎然的〈放鴿子〉,是一位海上放鴿人對童年生活的內心回顧。本段描述一次充滿神秘體驗的降臨時刻:萬千還未成形的蝌蚪從管線湧出,人類見證了生殖力量的偉大豐盛──儘管在大自然的法則中,生機盎然未必是一種祝福。廢耕與衰敝的故鄉,一如被帶到海上的賽鴿們,隨時迷失在難以自己掌控的命運中。


 

 


 ✧  鐵牛時代來臨

臺灣1960年代起自豪的「經濟奇蹟」之典型,迎來加工出口區的奇觀、拋棄了農業生活的價值觀。文學家看到過氣的動物,喻示了臺灣許多潛在問題:拉車耕田的牛、小型養豬戶的種豬,都有時代轉型的未知與不安。
 

 

 

那頭牛躺在牛舍中央,四隻腳朝著一個方向曲著,牛繩沒栓在柱子上,散落在稻草堆裡;牠的頭勉強抬起,兩隻眼角各弔著一列長長的黃眼屎。而天助的兩眼卻噙著淚水,才幾天不見,我幾乎認不出他了,他變了好多!

他仰起臉,右手不斷輕輕拍在牛的脊背上,嘴裡還唱著不知名的歌。

──洪醒夫〈跛腳天助和他的牛〉,1972

 

在洪醒夫筆下,拉牛車為業的跛腳天助,與枯瘦老牛之間情感甚篤,但他們貧病交加的生活,更反映了戰後初期日漸衰敝的臺灣農村。當不堪勞動的老牛最後病倒在牛棚中,天助也失去了精神和經濟上的雙重依靠。

 

 

⁍ 洪醒夫《黑面慶仔》
本書為洪醒夫首部短篇小說集,收錄其早期作品〈散戲〉、〈跛腳天助和他的牛〉和〈黑面慶仔〉等,寫作時間約在1971至1978年間。小說以寫實手法,描寫農村小人物的生活故事,充分流露出作者對於農村的關懷,為七○年代臺灣「鄉土文學」代表作之一。洪醒夫過世後,本書多次再版,多達十五刷以上;本館典藏為最初版。(莫渝捐贈/國立臺灣文學館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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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繞著竹圍欄干來回了兩三趟。雖然說對手模樣難看,但是空氣中似乎有著某一種氣息,也可能是母豬身上發出來的氣味,讓我深感緊張焦躁,全身血液都快沸騰起來了。腦子好像有一股什麼力量在驅使著我,讓我深深覺得有著重大的任務非得完成不可;這是我過去前所未有過的經驗。

──鍾鐵民〈約克夏的黃昏〉,1993

 

小說以擬人化的形式,描述自豪於「第一強」的約克夏種豬,在年輕時跟隨頭家翻山越嶺,四處「牽豬哥」播種。然而,過剩的豬肉生產以及大型養豬企業的壟斷競爭,讓農村的小型養豬戶失去市場競爭力。當約克夏發現自己再也「沒有頭路」,成為又失業又沒有女朋友的落魄豬公,也意味著農村養豬戶在資本主義衝擊下的全面潰敗。

 

 

⁍ 豐年社《養豬便覽》
一本由豐年社於1955年出版的農業知識推廣手冊,封面繪者為楊英風。為符合主要讀者:農家客群,開頭即以漫畫故事〈林添丁飼豬起厝記〉,融入農業政策的豬隻養殖知識與願景,透過虛構人物林添丁現身說法,告訴大家他如何靠養豬為副業,一年內就可增加收入,翻新老厝。可窺見當時臺灣養豬還作為家庭副業時的理想型態。(提供者:文化部國家漫畫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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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拍戲嗎,阿伯?」警察問。「拍什麼戲?」老人說:「我從南部上來的,是真真正正的種田人啦,來這參加農民的抗議活動。」……「上個禮拜就結束了啊,阿伯,可以回去了啦,要幫你打電話通知家人嗎?」「回去?我都還沒抗議,怎麼可以就這樣回去?!不行,我要來抗議,抗議政府進口外國農產品,打壞咱在地的農作物價格!」老人扯動套牛繩,催我拉動牛車駛入圓環;從四路五方而來的車輛紛紛停下、閃避,讓我們繞著圓環一圈又一圈,進行一場只有一人一牛的抗議遊行。

──方清純〈犁族大進擊!〉《動物們》,2017

 

小說描寫祖孫三代與家中耕牛的深厚感情及信任關係。透過逝世老牛的「回憶」,讀者看到那位比誰都還剽悍、反對政府徵收農地的女性青年農人,當年她的祖父也曾經帶著老牛隻身北上,參加臺灣農業史上最盛大的520農民運動。共同勞動、相依為命的他們,不只是家人,也是「運動夥伴」。

 

 


 ✧  沒有臉的屠夫

經濟好轉,生活要享受,戰後臺灣靠向「無肉不歡」的美式飲食習慣,肉品供應成為規模經濟。1960年代中期臺灣已出現養豬、養雞、養牛的企業化模式,1972年的電宰制度,更讓人類逐漸遠離動物生死場景。牠們被稱為經濟動物,是臺灣經濟奇蹟的一份子。牠們的臉是沒有經濟價值的冗餘物,不再需要被看見。
 

 

 

吾鄉街仔的前端,有一屠宰場,屠宰場入口處
設一獸魂碑──
碑曰:魂兮!去吧
不要轉來,不要轉來啊
快快各自去尋找
安身託命的所在
……
豬狗禽畜啊
不必哀號,不必控訴,也不必
訝異──他們一面祭拜
一面屠殺,並要求和平

──吳晟〈獸魂碑〉,1977

 

日治時期,「動物慰靈」祭典被引入臺灣,各地屠宰獸類的場所陸續樹立「畜魂碑」,用以安慰無辜枉死的禽畜。後來本土佛教道教也與這類動物供奉儀式結合。人類一方面害怕死亡動物可能成精作祟,但又相信牠們具有潛在靈性,可以跟人一樣涅槃解脫。詩人在此不只點出了此種矛盾所在,亦隱含淡淡的諷刺之意。

 

 

  

⁍《臺灣文藝》14卷54期革新號1期
吳晟〈獸魂碑〉首次發表於本刊物,後收錄於1985年洪範出版之《吾鄉印象--吳晟詩集之二》。詩人對自我家鄉的認同與農村之關懷,更追溯至土地、環境與常伴之家禽家畜,有多首以禽畜為主角敘事之詩作,並於詩集中集成「禽畜篇」,除了本詩外,還包括〈雞〉、〈狗〉、〈豬〉、〈牛〉、〈羊〉等首。(財團法人台北市巫永福文化基金會捐贈/國立臺灣文學館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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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養你是為了幫我作工的,不是養你來罵我的,明天你可以不必來上班了!」……

「養牠餵牠,幹嘛還要接受這個畜牲的仇恨和折磨!」

──吳錦發〈豬〉《靜默的河川》,1982

 

〈豬〉一文圍繞著1970年代的臺灣養豬產業展開,男主人公阿番林在工廠上班,養豬是這家人賴以貼補家計的副業。雖然阿番林最後因爭取自己的權益而被解雇,但阿番林對待這些牲畜的態度卻與老闆對待自己一樣。在這裡,豬成為一種隱喻,揭露出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下,被壓迫者的處境。

 

 

⁍ 吳錦發《靜默的河川》
同樣為書寫美濃農村生活的作家吳錦發,其著作《靜默的河川》收錄作品中,有多篇以動物為名,如〈老鼠伯和他的鴨子〉、〈蛇〉、〈大鯉魚〉、〈豬〉、〈被鰻突襲之金魚〉和〈大橋下之海龜〉。都可以看到大環境變動下,鄉野時空文化的人與動物親密又緊張的關係。(國立臺灣文學館圖書室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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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離他們好近,近到幾乎可以看見他們的毫毛在陽光下清晰起來,金黃,細軟,在微風中隱隱掀動,像是我曾見過的瑞典小女孩的睫毛。他們比我想像中的乾淨,蒼白,無助,無害。如果可以,我想摸摸他們,像摸摸我家的狗兒那樣,一分鐘也好。

綠燈了,卡車繼續往小徑前行。

閉上眼,我掉下眼淚。

──李欣倫〈他們的身體在路上〉《此身》,2014

 

這篇散文從自行車友在旅途中時常見到、被路殺的野生動物說起。但是筆直省道作為修羅場,不只是青蛙蛇鳥得要面對死亡,還有那運送豬隻進入屠宰場的大型卡車──呼嚕呼嚕長大,在短短不到一個月內灌飽生長激素的少年豬隻,他們也在同一條路上,直達宰殺和處決。然後在寂靜深夜中,被切割成沒有生命的蛋白質聚合物,被另一批卡車載到超市和肉鋪,迎來旅途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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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動物是商品?我們是剝削動物的人  𓃟  𓅭 𓆇𓆇  𓃶  

戰後美國協助臺灣的畜牧業,急速改變了動物景觀。農夫朝夕相處的耕牛,很快淘汰,農忙貼補家用飼養的雞鴨豬,不敵大型企業。「家禽家畜」突然變成生產線的「肉類商品」。拜畜產食品技術之賜,臺灣人營養升級、口舌挑剔,更大量吃進肉類,更有系統在剝削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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