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文學虛擬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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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字療疾——臺灣文學中的疾與療

集體創傷,集體療復

十秒災害,十年恢復沉默病痛,文學發聲槍砲喧嘩,書寫寧靜劃開記憶,修復歷史

 

創傷,意指心靈在短時間內受到衝擊,因此留下難以抹滅的傷痕,傷痕將反覆作痛,在漫長的時間內影響人的心靈運作。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患者,在壓力事件過後,可能會過度提防、或是麻木無感,或是在夢境、回憶時重複勾起恐慌感覺。

天災、工殤、戰爭、白色恐怖,突然撕裂日常生活的重大事件,毀壞家屋與肉身,也留下身心的傷痕。肉體傷害有治療方式,內心創傷卻難以有人理解。身體或心理的疾病皆有舒緩苦痛的方法,但有時需要回到過去才能了解病因。

文學探尋傷害造成的現場,與當事者共感,也讓未曾經歷過事件的人們,有靠近歷史現場的機會。完全的感同身受並不容易,但書寫與閱讀成為起點,使筆下的過去成為通往未來的路,展開修復的第一步。

 

 

 

 

    十秒災害,十年恢復

臺灣位處熱帶氣候區以及板塊交接處,長年飽受颱風、地震等災害所苦。天災威力強大,往往在數日或是數秒間奪走無數生命。僥倖生存的人們除了身體受傷之外,也在心中留下巨大陰影。一陣晃動或是雨聲敲打窗戶,立即陷入失眠或焦躁之中。

 

有人至今仍患有間斷性的失眠,害怕獨處、黑暗、血腥。
有人則不敢吃肉,以免勾起救難時的驚怖畫面。
有人不敢住高樓大廈、或住高處。
有人不敢回到災區。
有人性情變得陰鬱,總是沒有安全感。

—— 顏艾琳《921文化祈福——在地的記憶・鄉土的見證》

 

顏艾琳(1968-)寫下突如其來的地震,打亂人們生活的規律,災害的不可預期性,使人長久活在憂懼之中,無法回歸安寧。類似的情境與畫面,皆會喚起久久不退的恐慌,受災者的災後生命,是與創傷的延長賽。

 

文學嘗試撫慰受創的心靈,捕捉災害發生的瞬間,在惶恐不安之際透過文字陪伴,讓逝者安息、生者能陪伴彼此。一次次的天災侵襲下,文學讓人們成就更堅韌的生命力。

 

希望
:這裡不要叫災區
:家園快快恢復
盼望
:晚上不再作惡夢
:有一條又新又堅固的道路

—— 利玉芳〈寶來之星〉

 

2009年8月6日至8月10日期間,莫拉克颱風挾著大雨來臺,造成高雄縣甲仙鄉小林村、高雄縣六龜鄉等地皆有土石流、淹水等嚴重災情。利玉芳(1952-)以高雄縣六龜鄉寶來小學的學童為描寫對象,孩子們目睹嚇人的景象,仍希望家園恢復,並嚮往未來。

 

 


◊  王雙寶攝921地震臺中大里臺中王朝大樓倒塌
1999年9月21日921地震發生,臺中縣、南投縣等中部災區災情最為嚴重,臺中縣大里市的「臺中王朝」2棟大樓倒塌。王雙寶拍攝,拍攝日期:1999年10月17日。(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授權)

 


 〈餘震〉
林亨泰(1924-2023)描寫倖存者們面對至今仍持續著的餘震,一方面沉浸在無語的傷痛中,一方面惶恐不安,深怕突然之間就失去了一切,因為災難尚未抵達盡頭。(文學台灣基金會捐贈/國立臺灣文學館典藏)

餘震至今還持續著
不知道如何來祈求上天
沒有任何理由就失去了一切
彷彿本然不存在一般,一切就消失了

—— 林亨泰餘震

 

1999年9月21日凌晨,臺灣中部震起7級大地震,二千多人罹難,無數房屋損壞,此災從此被命名為九二一大地震。林亨泰(1924-2023)寫下大地震後的餘震帶來新的傷害,而人心裡留下的創傷,更是終生的餘震,使人在夜裡驚醒。

 

 

 


 〈台灣个山水吆痛〉
羊子喬(1951-2019)將臺灣島擬人化,寫下九二一大地震在臺灣造成難以癒合的傷痛,猶如震碎福爾摩沙的心臟、撞破美麗島的胸坎,並扭斷臺灣島的腸肚。(文學台灣基金會捐贈/國立臺灣文學館典藏)

 

 

【仁愛鄉中正村:1999年10月22日~2004年5月9日】

黃阿蘭(左)五十年的家屋拆了「正身」,居住空間緊縮,一家十二人擠在一起。災後四年餘了,建設課仍遲遲未發建照。拆除的家屋,曾是黃阿蘭的洞房、產房,也是為爺爺和父母親辦喪禮的靈堂,承載著家人的共同記憶。阿蘭和另一半到外地工作時,盡可能在當地住下來,免於天天通勤行駛山路駭怕很可能會遇上落石崩落。布農族人大都信奉天主,黃阿蘭就寢前,和二十幾位同鄉一起禱告,祈願大家平安。


——《地動情長——九二一家族記》攝影/文:張蒼松

 

 

九二一大地震滿五年前,我展開了第二階段踏查,訪視了三十七個家庭,用「過去」和「現在」二張照片作對比,把兩張照片連結起來閱讀,示現了聚散無常的人生常態。(張蒼松授權)
 

 

 

 

 

    沉默病痛,文學發聲

經濟發展、公共建設帶來便利的生活與亮眼的經濟成績。但是那些支撐起臺灣公共建設與經濟命脈的工人們,飽受勞動過程中所造成的職業傷害。政府部門與大型企業的漠視,讓他們的身心病痛難以得到適當的治療與照護。

文學為工殤發聲,追究病因。文學也警醒未受傷害的民眾,便捷、進步從來不是從天而降,而是由地上地下的許多人一磚一瓦搭建出來的。

 

聽說通風設備好的工廠,這種工業病比較少;人家還說,別家公司有一個老頭,因為做這種工作得了肝病,公司賠他三十萬元進入大醫院治療,最後還是死了。他真怕女人會治不好,那留下四個孩子怎麼辦?

—— 楊青矗〈自己的經理〉

 

楊青矗(1940-)以一系列的工廠小說,為遭受不平對待的工人發聲。1970年代臺灣製造業的蓬勃發展是由許多薪資低廉的女工來支撐。在欠缺完善勞動法規與安全職場環境下,女工們承擔高風險的工作,即使因公受傷也未有對應保護。

 

這一切雜七雜八的腸胃藥、消炎止痛藥、抗憂鬱症藥都有了名目。
這十幾年來,止痛劑吃了不知道多少,還有朋友介紹各式中藥、草藥,偏方很多,也不知有效無效,這痛從來是說來就來。

「好不過三天,」他說,又強調一次:「不曾好到第三天。」

—— 顧玉玲長途漫漫——台北捷運潛水夫症工人追蹤紀實

 

1993年,臺北捷運新店線沿羅斯福路三段,經新生南路至臺灣大學前地段,為解決施工擾鄰問題,並加快完工速度,臺灣公共工程首次使用壓氣工法。然而,在忽略工人安全的粗糙工程中,捷運工人於高壓坑道內作業,留下永久的職業病。

 

 


 〈工傷攝影展〉《菅芒花的春天》
林建隆(1956-)的父親過去是礦工,曾在礦災中被炸斷一條手。本詩以「工傷攝影展」為題名,敘述無法用簡易的方式計算勞工們為臺灣經濟所作的貢獻,且成為資本主義制度下,被政府以法律剝削,甚至受人們鄙視的存在。(林建隆捐贈/國立臺灣文學館典藏)

 

 

 

 

    槍砲喧嘩,書寫寧靜

戰爭伴隨著火光四射、槍林彈雨,士兵在砲聲中奮力存活,也面臨同伴、敵人消逝的瞬間。即使眼前的戰爭結束,親歷戰場的人仍須度過記憶中的戰爭。

 

哦!怎麼辦?他那魁梧的身軀,像被釘死在那兒不動,只是從睜開的眼睛,眼淚不停地流落下來。
怎麼辦?在如此危急的時候,我卻找不到急救繃帶包。
事實,有繃帶包,我也無法營救他的。

—— 陳千武〈輸送船〉

 

陳千武(1922-2012)年輕時被日本政府徵招入伍,被迫成為志願兵,隨日本軍隊前往南洋作戰。目睹方才還在談笑的士兵同儕,下一秒就受傷甚至死亡,是許多軍人的戰爭創傷畫面,不僅深怕自己就是下一個,也因眼睜睜看著友人痛苦卻無法搭救而產生無力感。


 

臺灣歷史上曾經歷多次戰爭,二戰期間雖未變成戰場,但也飽受空襲所苦。失眠、焦慮、難以克制回想特定片段等,常是戰爭後創傷常見的徵兆,失去同袍、目睹死傷、以及砲彈槍響的巨大聲響都會留下深刻傷痕,干擾著受創者的生活。

 

每當三郎回想起他的少年時期,總覺得那段時間他被改變了什麼、植入了什麼,或者失去了什麼。直到晚年,他都在回想那種不太確定的未來,不太確定的身分,以及不太確定的哀傷。

—— 吳明益《睡眠的航線》

 

吳明益(1971-)寫下少年三郎被日本政府徵招成為飛機工,即便戰後順利回鄉,戰爭依然在三郎耳中留下永久的耳鳴。在戰爭中活下來的人,餘生都得與戰爭的記憶共存。


文學探詢受創者的創傷與創傷發生的時刻,讓讀者重訪戰爭場景,接近戰爭前後的焦灼士兵,也具體呈現戰爭下的平民面孔。文學無法倒轉時光,但穿透歷史,嘗試讓傷痕曝光,才有痊癒的開始。

 

船經過越南湄公河口
轟炸機炸彈散落
甲板瞬間碎裂
她眼見另一半的船身下沉
巨大的重量壓住她的下半身
她逐漸呼吸困難
抓不住任何浮木
水如魚雷般灌進她的身體
泡沫從口中取代她的語言
另一艘輪船再度起航

—— 江文瑜〈木瓜〉

 

江文瑜(1961-)詩作的「她」為慰安婦,也是歷史中被迫害者的整體,詩人書寫慰安婦的創傷,並將之與戰爭景象連結,提醒讀者慰安婦是戰爭的受害者。

 

 

 

 

 

    劃開記憶,修復歷史

臺灣曾經歷長達38年的戒嚴體制,威權政府實施大規模的監控與不公的司法審判,造成多起不可挽回的人權迫害。過往威權體系在暗面下運作,隨著民間人士的奔走努力、機密檔案的逐漸解密,才得以窺見「戒嚴體系」的其中一角。

 

人落魄到這個地步也只好任人踐踏。在那荒蕪的五〇年代裏,人能夠僥倖保存一條老命,從那惡魔島回來,也等於是獲得上帝的垂憐,又有什麼不滿可言?
糟糕的是我跟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的小知識份子一樣,身無一技之長,真是個「無用的人」。我之所以淪落到變成一個臨時工友也是理所當然,否則三餐也無以為繼了。

—— 葉石濤臺灣男子簡阿淘

 

葉石濤(1925-2008)曾因「知匪不報」的罪名入獄,出獄後多了政治犯的身分,難以謀職、人人避諱,起初只能從事不需呈報身分的零工,一邊勞動,一邊淚流。

 

「我們對威權統治的記憶何其空泛,直到今天,民主化超過三十年,我們依舊在澄清與爭論著,威權統治下被槍決與監禁的確切人數。」胡淑雯《白色恐怖小說選集》的序中寫道。文學帶領讀者回到威權年代的現場,也讓讀者了解受難者的餘生。在邁向共生之前,首先不能遺忘。

 

「那是一部外國片,為什麼妳看得懂?」我說,「因為妳看得懂字幕,妳不是文盲。」
「我是文盲。」她堅持,「我考上中學但是沒去註冊,我爸坐牢害我不能念書,我是文盲。」

—— 胡淑雯太陽的血是黑的

 

白色恐怖的陰影不僅籠罩在受難者身上,也延伸至受難者家屬。胡淑雯(1970-)《太陽的血是黑的》從主角母親的經歷與對話,深刻地體現威權統治所帶來的迫害如何延伸到家屬。

 

 

 


 柯旗化獄中家書
本文物為柯旗化(1929-2002)1963年11月28日與1964年12月10日的兩封家書,由於柯旗化寫信時仍於監獄中,寄出的信件往往有字數限制,內容上也必須受到檢查。(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授權)

 

〈無怨〉有聲書,作者:陳列,朗讀者:蕭定睿
本文收錄於《靈魂與灰燼:臺灣白色恐怖散文選》有聲書。陳列(1946-)在白色恐怖時期曾因評論政治而被捕入獄。〈無怨〉一文中寫下了在狹小的監獄中,借助思想家們的語言,不斷審視自己,不忘卻責任與理想,力圖保持自身靈魂的完整與對自由的始終嚮往。(國家人權博物館、春山出版社共同授權)

 


 〈台灣「白色恐怖」紀事碑〉
李喬(1934-)為紀念白色恐怖事件中,無辜牽連之受害者所設立的紀念碑撰文。文末李喬期許各族群應為命運共同體,共同謀求幸福前程。(李喬捐贈/國立臺灣文學館典藏)

 


  〈平安戲〉
平安戲,是客家庄居民慶祝秋收後,用以謝神的外臺戲。杜潘芳格(1927-2016)將看平安戲的民眾隱喻成威權時代下的臺灣人民,只能順從、忍耐地當個「平安人」,為保一條老命,看「平安戲」。(杜潘芳格捐贈/國立臺灣文學館典藏)

 

年年都係太平年,年年都作平安戲,
就曉得順從个平安人,就曉得忍耐个平安人,
囲著戲棚下,看平安戲。
該係你兜儕肯佢作个呵!
儘多儘多个平安人

情願囓菜餔根
啃甘蔗含李仔鹼
保持一條老命
看,平安戲

—— 杜潘芳格〈平安戲〉

 

客家女詩人杜潘芳格(1927-2016)以觀看平安戲隱喻威權統治下的暗潮洶湧,看似日常的生活,卻需要時時小心,政治受害者有可能是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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